第三十四章 雪花紛擾
走出東宮,赤嚳耳邊還回蕩著太子赤瀲說的話。
“放棄她,我會好好待她,歌兒的選擇已經說明了一切,而阿漣,她等你太久。”
他如何會相信那是墨歌的選擇,明明,明明就是皇後替歌兒做的選擇。
外麵下起紛紛大雪,赤嚳就這麽在雪中漫步,嘲笑自己,自己是多麽的渺小無力。
他身上的雪漸漸覆蓋住他的模樣,遠遠看就像一個雪人,四周的路人都用奇怪的眼神看著他,他無力去管。
一群人嘲笑說:“看,瘋子。”
一個小孩對著他砸雪球,笑聲歡快愉悅。
赤嚳沒有絲毫怒氣,就站在路中間。
他什麽都不做了,什麽都不能做。
隻能眼睜睜看著歌兒被人帶走,然後恭賀她嫁給太子,最後聽著她的故事孤獨終老。
他想起易水寒說的:“懦弱的人沒有爬上去的意識,那麽就不能怪別人改變他們的命運。”
是啊,自己的命運被他們玩弄於鼓掌之中,阿漣是,歌兒是……大家都是被玩弄的對象。
他跪倒在地,自己,原來是這般的渺小。
赤嚳就這麽靜靜的跪在雪地中,時間慢慢流逝,路上的行人漸漸少了,徒留下深深的腳印。
猛地一個身體嬌小衣著單薄的人,飛過赤嚳身旁,滿身大雪的奔向皇宮。
赤嚳望著她迅速消失的背影,苦笑,為什麽要那麽匆忙的奔向皇宮呢?那裏……那裏其實比外麵還要冷啊。
從小,他便知道,皇宮並不是他的家,他隻是個寄居別人籬下的孤兒,那裏沒有他的地位。
望著不遠處的皇宮宮門,他再沒有走進的勇氣,那個匆匆奔向宮門的人的腳印還在,隻是已經極淺。
有人攔住了他,問他是誰,赤嚳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他是誰?赤嚳不知道應該怎麽回答。
有人認出了他,恭敬的讓他進了宮,對那個沒認出他的人罵道:“他是豫章王!眼睛怎麽長的!”
若沒有了豫章王這個名號,他還剩什麽?赤嚳不知道。
其實,宮女太監們都不怎麽瞧得起他吧……畢竟,他隻是寄人籬下。
他還記得第一次看見漣漪時的場景,那時他腦子還不靈活,太後沒在時常常被宮女太監耍弄,被漣漪發現了。
“洪都王世子是你們能欺負的嗎?給我各打二十打板,再攆出宮!我看誰還敢放肆?”漣漪的表情憤怒,但是赤嚳卻不覺得難看。
那時候的她長得比他高很多,明明也就是一個小孩子,卻把公主的架子踹的十足。
“不用怕,以後他們再也不會欺負你了。”漣漪半蹲下,拿出幹淨的手帕為他把臉上的汙泥擦幹淨,然後說,“你叫什麽名字?”
他第一次說出他的名字,因為曾經的他,不會說話。
“我叫赤嚳。”他對著漣漪笑笑,漣漪的表情瞬間呆滯。
終於,她也微笑,拉著他的手說:“我叫漣漪,你可以叫我阿漣。”他不明白她當時為何說的是封號,而不是姓名赤漣。
漣漪這樣好的女子,他不忍心讓她悲傷絕望。
可是,他知道,他不想娶漣漪。
雪下的愈發的大,落在發上,染白了雙鬢,就連容顏都顯得蒼老了許多。
墨歌跌跌撞撞的奔向了宮門,積雪壓得她喘不過氣,她的每一個步伐都異常沉重。
她沒時間去拍掉身上的積雪,太子不願意見她,她隻能進皇宮去見皇後,皇後,是她最後的希望。
她等著積雪更厚一些,再厚一些,她就能從樓上用簾子爬下去,離開墨府,老天開眼,雪下的很大,她順利跑出墨府。
一路奔向東宮,東宮外有稀稀拉拉的腳印,大門緊閉,她重重拍門,可是裏麵沒有絲毫動靜,墨歌細細想,就算太子答應不娶她,還是要皇後準許才行,而讓她嫁給太子,就是皇後的意思,她應該去找皇後,要求皇後!
終於,墨歌轉身離開,向皇宮奔去。
從東宮到皇宮的路上,有一個人和她一樣滿身的雪,跪倒在地,一動不動,不知是死是活,墨歌沒有停下腳步,因為她無心去管,她要見皇後,她要求她,她隻想要嫁給阿嚳。
青梁殿的侍衛沒有為難墨歌,她順利的見到了皇後,可是,給她的是噩夢。
“你若不嫁,我就殺了赤嚳。”皇後墨皎輕飄飄的說出殺人的話,麵不改色。
墨歌向後倒去,她搖頭,跪下,哭泣說:“姑姑!姑姑!我真的不想要嫁給太子哥哥!我喜歡的是阿嚳啊,求求你,我求求你。”她把頭結結實實的磕在漢磚上,刺骨的冰冷從頭到腳蔓延。
“不嫁,我就殺了他。”墨皎依舊是冷淡的說,好像是要捏死一隻螞蟻。
墨歌的眼神失去焦距,她知道她的姑姑說一不二,殺一個人對她來說確實不難……可是,阿嚳,有那麽容易被殺死嗎?
“你還沒想明白嗎?”墨皇後嘲笑道,她優雅的走下後座,走到墨歌麵前,步步生蓮。
墨皎彎腰抬起墨歌的下巴,眼神嘲弄道:“洪都王是被皇上殺死的啊,拆散漣漪和赤嚳的也是皇上,皇上有多厭惡赤嚳你還不知道嗎?若我殺了他,皇上不但不會說什麽,甚至……”
“甚至還會誇讚我呢。”墨皇後笑的妖冶嫵媚,墨歌的淚水劃過臉頰,就像是赤嚳輕輕的撫摸。
她點點頭說:“我嫁。”
墨皇後直起身,放開墨歌說:“放聰明點,有些話能說,有些話不能說你應該知道,三月將是你們的婚期,這段時間,夠你和你的情郎斬斷情絲。”
“是。”墨歌點頭,緩緩爬起,走出青梁殿,一步步,緩緩踏出。
她在雪地裏艱難的挪著步子,雪把皇宮埋藏的極為好看,再也看不到一絲猩紅色,滿眼雪白。
墨歌呼出一口氣,點點白霧一直向上盤旋,最終消失不見。
她胸口的同心結依舊溫熱,卻暖不了她的心。
她的步伐太過沉重,甚至讓她產生踏進積雪裏就會陷進去,再也出不來的錯覺。
她想回頭看一眼積雪上她的腳印,看看是否是深陷幾尺,卻發現,沒有一絲痕跡,紛擾的大雪,把她的痕跡覆蓋的太快。
路上的宮人也是稀稀拉拉,再也不見平日宮中的熱鬧,墨歌就這樣慢慢的走著,腦中盡是她和赤嚳在邊塞的畫麵。
她在他麵前鬧騰,粘著他,吸引他的注意力,讓他的心思從漣漪身上轉移到她身上,讓他看她的眼神中充滿溫情,讓他溫暖的掌心貼在她的臉頰。
所有美好的畫麵突然被眼前的風雪擊成粉碎。
曾經美好的記憶在此刻顯得諷刺,她招惹了他,卻不能陪伴他。
她再也不能對他無理取鬧,他再也不能對她無可奈何。
她隻希望,阿嚳沒有她想象中,沒有她希望中那麽喜歡她,隻是陪她玩玩,那樣的話,他就不會太難過了。
希望他,一直是深愛漣漪公主的,讓她一個人苦苦守著這份回憶就行。
走了不知多久多久,終於能夠看見一個身著白衣黑色長發披肩的女子坐在宮殿的門檻上,她的五官精致,氣質超然,即使雙眼茫然,卻也能夠讓人想象出顧盼神飛的模樣。
在這樣不平凡的雪天裏,她就像是一個誤落凡間的神祇。
墨歌終於站在了漣漪麵前,而漣漪依舊是望著天空,沒有看墨歌一眼。
墨歌一下子跪在漣漪麵前,膝蓋觸地的巨響終於讓漣漪低頭看墨歌,眼神開始有些波瀾,她看著麵前絕望的女子,沒有說話。
“公主,我對不起你,知道你與赤嚳兩情相悅,我卻要擠入你們中間,我對不起你。”墨歌叩首,“公主,赤嚳是喜歡你的,當初……當初是皇上給他看了你畫的一幅公子無雙的畫,並說你嫁給容璧了……他那時,傷心了很久,是我乘虛而入……”
墨歌磕頭道:“公主,赤嚳是喜歡你的,你們才合適。”
漣漪看著麵前絕望的女子,她的額頭全是血,顯得麵目可怖,但是那樣靈動的大眼睛確實勾人心魄,可惜,那眼裏隻剩絕望和痛苦了。
她,再也不能和阿嚳有一絲關係了,她,最終還是得不到阿嚳……她也失去了未來。
自己究竟做了什麽?漣漪想。
身披白雪的赤嚳一回到未央宮,便看到那樣一幅畫麵,身著白衣的漣漪坐在冰冷的台階上,看著台階下身著暗紅衣服不斷磕頭的墨歌,墨歌的語氣絕望,而漣漪的表情茫然,雪花紛紛揚揚,延綿不絕,讓人惱怒。
“起來吧。”赤嚳扶起墨歌,為她輕輕擦拭額上的血漬,心疼的說:“以後,不能再這樣了。”
墨歌忍住淚水,一把推開赤嚳說:“赤嚳,我不喜歡你了。”然後蹣跚的走出他們的視線。
赤嚳身體僵直,望著墨歌離去的道路上深深的腳印,喃喃自語:“要一個自小養在深閨裏的女子陪我在屍骨遍地的戰場上,需要多大的勇氣?”
“我對不起你也對不起她,我與你有婚約,卻不得不離開你,讓你等待,當我滿心想要娶她時,又不能守住她……我對不起你們。”
赤嚳的身體像嵌在門框裏,手扶著門,語氣困惑的問漣漪,漣漪沒有說話,眼神茫然的看著天空。
天空依舊是紛擾的大雪,擾亂了他們的視線,讓人惱怒。
“如果……如果當初是我陪你上了戰場,現在是不是會不一樣?”漣漪伸出手,掌住一片雪花,雪花卻在她的手心漸漸化了。
“不,你是不會讓我去的,我也不可能去的。”不等他說,漣漪忽地笑了,有些嘲諷自己。
自己不過是想要和阿嚳在一起罷了,漣漪想。
當晚,皇後賜婚墨歌和太子於三月上旬完婚,普天同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