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天命反側
風纏綿的刮,螭吻張著大大的嘴巴,未央殿暖黃燭光徹夜未滅。
修竹又坐在未央偏殿的殿頂上,抬頭望著月亮,月亮上浮現著邊塞的一幕幕,赤嚳和墨歌相知相愛。
“阿嚳,你看,這青梁懸想,我跳的好不好?”她故意在赤嚳麵前顯擺,擺了一個她自認為最好看的動作,幾日裏她都在練這段舞,就是為了跳給赤嚳看。
“不好。”赤嚳抬眼看了她一眼,複又低頭,看著案上的兵書。
墨歌不滿的蹦到赤嚳案前,雙掌一拍,把那兵書給遮住,赤嚳這才抬頭看著墨歌,無奈的說:“好看。”
“騙人!”墨歌撇嘴,道:“你根本沒看!騙子!”
赤嚳無奈的捂額,說:“你跳,我會認真看。”
墨歌這才滿意的跳至空地,擺好動作,說:“你唱,我跳給你看。”
赤嚳的嘴角無力的抽搐了一下,卻不欲與墨歌鬧,開口便唱:“是誰在……”
墨歌隨歌翩翩起舞,每一個動作都極力做到最好,每一個眼神都是深情。
一曲舞罷,墨歌蹦至赤嚳麵前,睜著期盼的大眼睛問:“怎麽樣?”
墨歌舞的確實不錯,隻是與漣漪比起來,差的不止一點點,赤嚳不忍心打擊墨歌,隻能評價的委婉些:“跳出了感情,我能夠感受到,不負你這幾日的苦練。”
墨歌眼睛放出光,嘴角不可抑止的上提,卻扭捏的問:“真的嗎?沒有騙我?”
“沒有。”赤嚳立刻回答,怕墨歌又要盤問,墨歌卻嘟起了嘴,說:“回答的那麽快,肯定是敷衍我。”
赤嚳的嘴角又抽了抽,他從來沒有那麽多時間去研究女子的小心思,墨歌卻猛地親了親他的臉頰,然後奔向門外,喊道:“不打擾你了哦!”
到了晚間,墨歌拉著赤嚳的手,撒嬌要赤嚳給她講睡前故事,赤嚳斷斷續續的講了幾個曆史故事,才把墨歌哄睡著。
男子溫柔的替女子蓋好被子,在她額頭印上一個淡淡的吻。
畫麵裏,赤嚳就趴在床沿,看到墨歌做噩夢皺眉時便拍拍她的手背,而易水寒站在軍帳外麵看著月光。
修竹無聲的歎息,不再看邊塞的場景,翻身來到漣漪的宮殿,漣漪還未睡,正畫著一幅幻想的國度,一幅《河清海晏圖》。
每日她睡得都很少,用肉眼可以看到的速度消瘦下去,修竹不知道怎麽告訴她,她心愛的人正在邊塞和另一個女子相愛相知。
而造成這事的發生的最終原因,是因為他,如果不是他改變了墨歌的身世,讓墨歌可以遇見赤嚳,赤嚳或許還是記掛著漣漪的。
明明答應了墨歌要還漣漪人情,可是卻因為他的原因,漣漪再也沒有機會和赤嚳在一起了……
修竹眼神深邃,靜靜看著漣漪,一動不動,漣漪卻沒心思去弄懂修竹在想什麽,而是全身心投入那幅畫。
最終,還是要告訴她真相的吧……畢竟,帝嚳終是要回來的,如果漣漪一下子知道真相,那對她的打擊絕對是毀滅性的。
“你……你還記得和帝嚳相愛的女妖嗎?”修竹看著微笑的畫著太平盛世的漣漪問。
漣漪頓了頓,放下畫筆,洗了洗手,才抬頭說:“記得……她怎麽了?”
修竹緩了緩,想了想,說:“她成仙了……”
漣漪難以置信,皺眉說:“怎麽可能?妖怎麽能成仙?……難道……難道……”
“對,她喝了洗髓露,把畢生法力都打散了……”修竹不再說話,因為漣漪知道喝洗髓露會怎麽樣。
洗髓露可以改變體質,立刻成仙,不過風險極大,一不小心就會灰飛煙滅,而且所受的疼苦不亞於被抽仙骨被天雷劈被業火燒。
最最疼苦的是,時間要維持十幾天,那種折磨足夠讓人發瘋。
“那麽她在天上怎麽樣呢?”漣漪按捺住心中的波濤,小心翼翼的問。
“下凡曆劫,還要看她的表現才能成仙……王母不喜她。”修竹還想說什麽,漣漪便馬上打斷說:“我知道了,你走吧。”
漣漪說完連筆墨都沒有收拾,而是直接和衣躺下,修竹看著和衣躺下的漣漪,沒有說話,隻是靜靜的為她滅了燈,沉默的離去……漣漪她不敢麵對。
究竟情為何物?值得漣漪放棄仙身,可以讓漣漪記掛兩世,可以讓歌兒忍受那樣的痛苦。
修竹記得,墨歌蜷縮在地麵上,疼的把嘴唇咬破,疼的多次想要結束自己的生命,究竟是怎樣濃的愛意,可以忍受那樣的痛苦?
墨歌自小最怕的就是疼了,每每受傷,她都哭的不行,哭的他無可奈何,他不是仙,不會醫治的法術,隻能把那疼痛轉移到自己身上,才能讓墨歌好過些。
可是她卻為了帝嚳而喝下洗髓露,承受難以想象的疼痛。
她因為疼痛而蜷縮在地,睜開渙散的雙眼對修竹說:“哥哥,幫我……幫我把我的手腳綁起來……我怕……我怕我會自殺……太疼了……這還隻是第一天……”
她怕自己疼暈,暈過去之後便再也醒不過來了,於是她不停的和修竹說著她和帝嚳的故事,說他的怎麽認識的,怎麽打鬧的,怎麽相知的,怎麽相愛的。
“哥哥,你知道嗎?那時候的我啊,仗著有你,不把他放在眼裏,結果被他教訓了一頓,不過,他說的很對,不能因為我而毀了妖仙太平。”
“哥哥,他說,你把我寵壞了,把我嬌慣的那般蠻橫無理,我可氣惱了,他這話不但罵了我,還罵了你。”
“我做了很多讓他不開心的事情,我以為他會討厭我,甚至會想要殺了我。”
“例如,偷吃本該給天後的仙桃,例如,害他被天後責罵,例如……”
“例如,害得他受此情劫,害的天雷要劈他,害的漣漪仙子被拔去仙骨,害得他永生永世欠漣漪仙子的情。”
“但他沒有,沒有恨我,而是依舊護著我,我不能再自私的享受他給我的安逸,我要成仙,隻有成仙,才能光明正大的站在他身旁。”
“我對不起漣漪仙子,她那麽愛阿嚳,我承認,我比不過她,有時候我都會想要為阿嚳做什麽,來證明我愛他不比漣漪仙子少……可是,我還是比不過她,我做不到為阿嚳引天雷。”
“但是我會陪阿嚳一起受天雷,不管怎麽樣,我都會站在他身旁,”
“我第一次看到漣漪仙子時,第一次體會到自卑的含義,她那麽好,又溫柔又善解人意,人人都喜歡她,而我,脾氣很壞,性子驕橫,除了有你庇護,我什麽都沒有。”
“哥哥,欠漣漪仙子的,我若是還不了,你幫我還,可好?”
修竹輕輕為墨歌擦掉溢出的淚花,然後握住墨歌的手,把施加在她身上的痛苦全部轉移到自己身上,然後說:“好。”
當墨歌成仙時,帝嚳已經投胎到那個沒有魂魄的赤嚳身上了,而墨歌也要下凡曆劫,看是否能曆過凡劫,若表現可以,才承認她的仙位,而司命星君給墨歌安排的身世是——風塵女子甄氏的女兒。
在天界懲罰修竹拿洗髓露之前,修竹已經把墨歌和墨丞相的女兒交換……改變了兩個女子的一生,亦或是所有人的命運。
修竹被罰禁閉天界兩月,就算解除禁閉之後也不能和墨歌見麵,不能再改變墨歌的命運。
天上兩個月,而地上已經十五年,那兩個被改寫命運的少女都長大了。
可惜……一個是丞相唯一的千金,一個是風塵女子的女兒。
命運嗬……我們的命運究竟由誰掌控?我們都不知道。
“天命反側,何罰何佑《天問》,容璧,你說,寫得好不好?”赤瀲站在容璧的書房內,捧著一本厚厚的書說。
容璧靠在書架上,低頭看著書,聽到赤瀲這樣說,他合攏那本《楚辭》,走至燭台,點燃羊形燈,書房瞬間亮堂了起來,他才說:“很好,如何想到它了?”
“看你在看《楚辭》,便想起了這句話,也想起了一些事情,天命究竟是人意,別人影響我們的未來,還是冥冥之中,人們按照天的意思這樣做了。所有人都是命運的玩偶,我們都踏在他早就布下陷阱的路上。”赤瀲的眼睛在燈下是晶亮的。
容璧笑著說:“自然是我們在造就我們自己的命運,沒有什麽早就寫好的命運。”
“真的嗎?那為何,我們一出生就注定我們要做我們不喜歡做的事情。”赤瀲說。
容府裏又傳來《步虛調》的琴曲,曲調飄渺容與還未睡。
“別想那麽多,回去休息吧,很晚了。”容璧傳來小廝,並說:“叫叔叔早點休息,再給太子備好馬車。”
容璧望著赤瀲離開的背影,用他自己一個人才聽得到的聲音說:“因為我們都有需要守護的東西,你要守護江山,我要守護家人。”
《步虛調》的聲音漸漸變小,然後低沉,最後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