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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冬至之夜

  月色妖嬈,隱隱約約可以看到月夜中的野鶴,梁子塵拍拍高亭的欄杆,口念:“無人會,登臨意。”


  北邊傳來聲聲猿啼,梁子塵輪動輪椅,把身體朝向劍閣城的方向,感受著劍閣城所發生的一切。


  梁子塵沉思了一會兒說:“搗藥,你說,一個人的命運,究竟有多少掌握在自己手中?”


  “奴婢愚鈍,不知。”搗藥雖然和梁子塵讀過一些書,可是還是不能明白梁子塵的話。


  梁子塵沉思了一會兒說:“一個人的命運啊,真的很容易改變呢……或許隻是別人隨意的一筆便足夠讓你抱恨一生。”


  造化弄人,什麽叫造化?可笑!不過是那些高位者欺騙百姓的借口!就是想要百姓心甘情願的接受那樣悲哀的人生!

  “我們的命運憑什麽交給別人呢?”梁子塵捂住雙眼,開口道:“我能看到別人的未來和過去……卻不能看清自己的。”


  搗藥沉默了,他默默的看著梁子塵的側臉,侯爺他如何不是一個可憐之人……侯爺是小妾生的孩子,被夫人不待見,每當夫人為前侯爺出去花天酒地生氣時,便對還是孩子的侯爺打罵,侯爺從來不吭聲,不喊疼,默默的忍受著。


  一次,夫人生氣,在一個雨夜把茶壺砸在侯爺眼睛上,還要侯爺跪在碎片上麵一晚上,侯爺沒有反抗,雨下跪了一夜之後就發高燒,眼睛也看不太不清楚了。


  大夫還說,侯爺隻怕是站不起來了……侯爺聽後,沒有發瘋反而是笑的妖冶,從此以後,性子便開始大變,不再沉默,變得越發放縱不羈隨心所欲,而且能看見一些常人看不見的東西,甚至預見未來。


  “嗬嗬……命運啊,有時候不得不相信命運。”梁子塵苦笑,長發在風中翻飛,他望向明月,無語問蒼天。


  天命反側,何罰何佑《天問》


  天命是反複無常的,哪有什麽必然的懲罰和必然的庇護?


  劍閣城的百姓經曆著青絲白骨生離死別,墨歌淚如雨下,和赤嚳相顧無言,易水寒對月獨酌。


  而京城皇宮內卻是笙歌不斷,今日是冬至,正在舉行宴會,鶯歌燕舞,靡靡之音不斷,一片歌舞升平的祥和氣象。


  冬至是一年中白天最短、黑夜最長的一天,漣漪不知怎麽熬過這樣漫長的夜晚。


  漣漪坐在皇上下首,觀察著在場所有人的表情動作。


  皇上高坐台上,看不清他的笑臉,卻聽得到他爽朗的笑聲,太子周旋於賓客間,臉上是完美疏離的笑,而容璧早就離席,隻怕也是膩味了這樣的宴會。


  安樂侯梁子塵又沒有出席,他總是那般放肆,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裏,別人也奈他不何,畢竟他是神醫,以後終有要求他的地方。


  太後身體不適也沒有出席,洪都王的死對她的打擊很大,如今還未完全康複,而皇後今日竟也沒有出席,說是受了風寒,不願打擾皇上雅興。


  宴會上已經沒有什麽她認識的人,剩下的人臉上都帶了麵具,她不願浪費時間去看清他們麵具背後的臉。


  十二月的京城是幹冷的,漣漪穿著青色續衽鉤邊曲裾,在宮中的宴會中途回來。宴會還在繼續,漣漪不愛那樣的鬧,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心事,自己的目的,他們都不是真的開心。


  會未央宮的一路上,有人對她作揖,有人對她笑,有人對她恭敬,有人對她冷冷,她都淡淡頷首示意,表情是常年的高傲。


  或許,她自己也有麵具,麵具戴久了,就真成了麵皮了。


  未央宮冷冷清清,所有人都去看那夜宴了,正殿更是寂靜的很,太後重病,聽不得吵鬧。


  未央偏殿更是寂靜,隻有咀華坐在殿外台階上,雙眼茫然,靜靜聽著遠處夜宴的喧囂。


  “咀華。”漣漪開口道,咀華立刻站起來行禮道:“奴婢拜見公主。”


  “起來吧,此刻無人,不必如此拘謹。”漣漪淡淡說,含英不在她身邊,被她留在大殿上示意她還未離開,未央偏殿內,也隻剩咀華和她兩人了。


  咀華站好,卻一直低著頭不敢看漣漪,漣漪不明白,她有什麽事情瞞著自己。


  那日修竹出現在她殿內,而咀華眼神閃閃爍爍不敢和她直視,心中必定有鬼,至那日之後,她便再沒有要咀華服侍她。


  今日看咀華的模樣,瘦了許多也憔悴了許多,沒有漣漪的重視,咀華定會被那些拜高踩低落盡下石的宮人欺辱,但那些宮人也不敢太放肆,畢竟,咀華的身份依舊還是漣漪的貼身宮人。


  漣漪有些不忍,含英和咀華是同她一起長大的,她一直把他們當妹妹,她原想要咀華主動找她解釋,可是這麽多日了,咀華卻沒有,依舊是緘默不語。


  漣漪便主動問道:“咀華,你可是有什麽瞞著我?”


  咀華低著頭,半晌沒有動靜,最後輕輕搖頭,說:“公主,奴婢並沒有什麽瞞著您,求您別問了……”似快要哭了。


  漣漪無奈,也不忍心逼迫,隻當她是有什麽難言之隱,便說:“算了,不願說便罷了吧,你若想去參加夜宴,便去找含英,她在那裏。”


  咀華立刻掃去憔悴,興奮的說:“謝公主!奴婢走了。”說完便快速離開了。


  現在,未央偏殿內,隻剩漣漪一個人,遠處傳來《青梁懸想曲》的清唱,宴會已經到達最高-潮,群舞《青梁懸想曲》。


  她身體不由自主的隨著音樂舞起來,這“青梁懸想舞”相傳是青俍皇後所創,專門舞給梁武帝梁清看的,舞姿最是撩人,幾乎每個少女都會學,隻是要學的美、學的媚那就非常難了,因為這舞的最高境界就是在殿頂,以滿月為背景舞蹈,可偏偏這舞甚多旋轉,要一女子上殿頂便需要勇氣,更何況是旋轉。


  所以今後的“青梁懸想舞”大多是群舞,把一些難的動作都給改了。


  漣漪輕扭腰肢,幾個回旋,長發拂過她的臉頰,身體自動的舞動著,腦子裏卻是紛亂的回憶。


  她第一次學“青梁懸想舞”時是非常厭倦的,那樣多的旋轉,每次留頭都讓她的脖子酸痛,而要在殿頂舞蹈,那真真是需要極大的勇氣,所以她不想再學了。


  但是她的母親容貴妃最最拿手的便是這“青梁懸想舞”,她怎麽能夠不學好,怎麽能在舞蹈曲藝上輸人?

  更何況,她想要舞這一曲,舞給阿嚳看,就像青俍皇後舞給轉世後不記得前世的昭明太子一樣,讓他愛上她。


  而那個夜晚,她永遠不會忘,月下獨舞的少女,還有清唱青梁懸想曲的少年。


  月光如水積滿地麵,她的長發和衣袖翻飛,風灌入她的耳裏,汗如滴水般滾落在她眼角,模糊了她的視線。


  一個回頭,卻看見一個少年默默立在遠處,她漸漸停下旋轉,青色在空中飄蕩,雙眼不離少年。


  漣漪盯著赤嚳看了許久,赤嚳也微笑著看著漣漪,漣漪忽覺不妥,這樣盯著一個男子看,不是淑女的行為,複又低下頭看著地麵,麵頰通紅,十分羞赧,腦子胡思亂想,剛剛跳的是不是很不好?


  掌聲傳來,赤嚳輕輕拍掌,笑著說:“阿漣,這舞你已經跳的很好了。”


  “那麽,我再舞一曲如何?你為我清唱。”漣漪抬頭脫口而出,眼神放著異樣的光,這個念頭,她已經想了太久太久。


  她想要阿嚳和她,像梁武帝和青俍皇後一樣,她的舞姿輕揚弄嫵,他的歌聲清揚弄婀。


  “我唱的並不好。”赤嚳輕輕搖頭笑著拒絕,漣漪卻沒有接話,直接擺好動作,準備起舞。


  赤嚳無奈,隻能開口,低沉充滿磁性的歌聲從他唇中滑出。


  赤嚳唱的極好,漣漪揚起笑容,她就知道,她的赤嚳,無所不能,唱的絕對極好。


  少年輕歌淺唱,女子纖腰曼擰,從此,漣漪常常在月夜舞“青梁懸想舞”,卻再也沒有一個少年為她伴唱。


  因為阿嚳小時候是不許隨意出殿走動的,他要念書,太後給他的功課很多很多,他才能十歲便名動京華。


  不知,還有沒有機會再舞一曲青梁懸想與阿嚳看。


  如今,又是積水一般的月色,一樣的寂靜無聲,漣漪緩緩的旋轉著,越來越快,越來越快,長發貼在她的臉上,如今沒有汗水模糊她的眼睛,卻有長發擾亂視線,她腦海中的畫麵和如今的景象融為一體,隻差一個人,隻差一個人而已。


  漣漪的眼睛一直盯著赤嚳曾經站在的那個位置,可是,沒有人,沒有人,她失望的閉上了眼,停下旋轉,向後折腰甩袖,頭上的釵環鳴鳴作響。


  旋轉快要結束,漣漪稍稍睜開眼睛,緩慢動作,忽地,透過飛舞的長發的間隙,一個青衣男子的身影出現,站在曾經赤嚳站在的地方。


  漣漪立刻停下一切動作,嘴邊揚起弧度,眼中是驚喜的光,可是辨認出來人,她的笑容漸漸變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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