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江湖夜雨十年燈
陽春酒樓,時值晌午,人滿為患,隻因數月前,這裏又來了個說書人。
“小江啊!今天你要講什麽故事啊!”
陽春酒樓中人滿為患,若說有三成是來聽書,那沒錯。但若要說有七成人是來看人的,那也沒錯。
今日來者多是皇宮貴族,也有不少達官顯貴,皆是公子,官爺。富家老爺,少爺也不少。
他們都是來看人的,那青年男子講書可有可無。講完書後,墨小姐的歌舞,才是核心重點。
“喲!那不是江家的大小姐麽!她怎麽帶著孩子來酒樓了?”
“噓!你可小心些,沒看到小王爺跟在一旁呢麽,敢瞎議論皇親國戚,你怕是不要命了。”
噤聲不語。
那小王爺真是威風凜凜,這酒樓中達官顯貴不少,見到他卻都一一行禮,點頭示意,而他本人,不屑一顧。
安頓好嫂子,直接向講台走去,準確說,是向坐在講台一旁研墨的女子走去。
青年男子在講台上看書寫字,見小王爺走來沒理會。
“墨小姐!我聽聞你與哥哥今日講完白蛇書便要離開皇黎城,每每思及以後再也見不到你,我便心中如火焚燒,我懇請你嫁給我!做我正妻!與我攜手餘生!”
研墨纖手停下,墨小姐臉上戴著一塊紗巾,沒人看到過她雙眼以下長什麽樣,但僅是那雙眼睛,便足以令小王爺心醉。
那是一雙滿是靈秀之氣,似朗朗星空。
她歪頭瞧著眼前還未來得及卸去甲胄的小將軍,突然笑道:“你也太小了,今年多大?你該叫我姐姐才對。”
小王爺的確稚氣未退,但早已不是童身,更是上過戰場,殺過敵寇,這將軍之位,是他憑本事得來的,便是他大哥皇武君也十分認可。
他傲氣十足,但獨獨對她生不出傲氣來。
他自以為天下才學共十二鬥,他大哥皇武君分七鬥!楊武大將軍分兩鬥,鷺羽大將軍分兩鬥,剩下一鬥,便是他皇敖的!
當今天下,能與他稱兄道弟之人或許有,但能做他皇敖之妻的人,沒有!
直到三月前他遇見這個僅見一次麵,便再忘不掉的人。
那時他騎著高頭大馬,她在街邊滿臉好奇看著東西。輕風拂過,麵紗掉落,他便定在原地,驚於美貌。
沒多久,他又聽人說陽春酒樓裏來了兩個才子,一男一女是為兄妹。
一見之下,始於外表,陷於才學。
小王爺對自己說,這個女子,他必娶其為妻!
“我年齡雖小!但本事大!兩年後,我結成人禮!便娶你為妻好不好!”
所有人都想笑,但隻有墨小姐敢笑出來。
她繼續研墨,頷首說道:“長兄如父,我該聽我大哥的!”
小王爺皇敖頓時喜笑顏開,甚至滿臉通紅,好似中了大獎。
他立刻跑到青年男子身邊,勾肩搭背激動道:“修遠大哥!我們說好的!你妹妹隻要不反對,你就不反對我們的婚事!”
青年男子便是路修遠,墨小姐便是墨煙雨。他們三月前來到此處。
路修遠本以為自己會如何如何,心中結,卻不知不覺中,早已不見,留存的隻是執念,他非要來這裏看看。
在此講了三月書,終是決定要走。
卻不想遇見早上那一幕,大道宗李忘仙!
隨隻知道那孩童姓李,但路修遠心中有個聲音,無比強烈的告訴他,那個孩童就是李忘仙!
大道宗內的神話!
三百年——元嬰大圓滿之境!
距離化分身外身,隻差臨門一腳。
停下手中筆,白蛇傳寫完。他將其交於身邊的小王爺皇敖,站起身,看著這處酒樓,
他在這裏度過童年,他回來時,以前的老板早已離去,現在是他的兒子在經營,考取功名失利,便繼承老爹衣缽。
路修遠不認識他,也未多言,那個小二,倒是還在,如今成了管事,也娶了妻,生了子。
曾經的看客們,八年後大都不見了,人們各奔東西,為營生四散。
這白蛇傳,如今也隻有江家大小姐還想知道後續,和她同歲的姊妹們,要麽遠嫁他方,要麽早不記得,八年前,白蛇傳的故事。
八年前,她們的懵懂情竇。
將桌上的茶水一飲而盡,他轉頭看向滿臉期待盯著自己的小王爺,路修遠說道:“這白蛇傳,你且替我交於你嫂子,我師父曾說過,故事,還是有始有終的好。”
小王爺察覺到事情好像並不是自己想象的那麽簡單。
他從眼前男子的身上看到一種氣勢,那是遠比他大哥皇武君還要強大的氣勢,他甚至感覺當下有些壓抑。
墨煙雨驚訝的看著講台上的路修遠,她了解當下什麽情況,路修遠竟然要突破了!!!
星璿境還未穩,此刻突破的並非道力修為,而是心境,他竟然有凝丹的覺悟了。
放下手中茶杯,深呼吸一口氣,腦海中依然是往昔種種,歡聲,笑語,時間,留去,不歸。
曾經的人啊,你們此刻在那裏,又在做些什麽?生活對你是善是惡?
曾經我愛的人,我恨的人;愛我的人,恨我的人。
來來去去,青山外,仙梯中,我欲心證大道。
化羽升仙……
抬手,金元丹現手中,路修遠仰頭吞掉。
一瞬間,海量藥力隨其心法運轉紛紛化為道力,星璿境接連突破,又是一顆金元丹下肚,無量道力星璿生光,丹種發芽。
路修遠周身靈氣飄逸,無數天地靈氣肉眼可見匯聚其周身,原本晴空萬裏的皇黎城都突然烏雲密閉。
墨煙雨見勢不好,暗解下丹田魔功封印,霎時間金丹大修士威勢滔天,揮手間將陽春酒樓夷為平地,大聲驅散四周所有人——“仙人升道!速速退散!”
陽春酒樓隨毀,但裏麵的人墨煙雨並未傷及,隨其令下,所有人慌張逃竄。
短短時辰,路修遠周身百米無半個人影,便是墨煙雨也遠離百米之外漂浮於半空中,眉頭緊鎖盯著天空中陰沉的烏雲。
照常理說,修士晉升金丹僅有龍虎雲相,當無積雷雲才對,此刻,天空中那烏雲來者不善。
睜開眼,路修遠仰首看向頭上烏雲,突的一飛衝天,撞進烏雲中,體內無處宣泄的天地靈力衝射出去,將烏雲衝散,露出碧海晴空。
這一手,徹底將墨煙雨弄懵,修士還能衝散雷雲?不可能!
但事實就在眼前。
而對方,雖然此刻氣息極度紊亂,可確確實實步入金丹境。
龍虎雲相變成了積雷烏雲,墨煙雨覺得有必要搞清楚到底是怎麽回事。
天空中,路修遠先是看了看解開封印的墨煙雨,心中感激,然後低頭看向下方毀於一旦的陽春酒樓。
道聲罷了。一揮手,強行複合已損之物。
而後與墨煙雨飛離此地。
握著白蛇傳的小王爺,在遠處眾多衛龍精兵的保護下怔怔地看著發生的一切,直到那道在意的身影遠去,白蛇傳掉在地上。
……
皇黎城外不知多少裏,一簡陋茅屋踞田於此。
夏雨驚雷,流水嘩嘩。
屋內隻餘一盞微弱燭光,燭光前是一年歲古稀之老者。
他翻看手中書籍,偶爾發呆隻望著燭光。
突然間快馬嘶鳴,房門被撞開,幾位不速之客攜冷雨闖入房中,卻又單膝跪下張口道:“黃老,宮中告急,聖上急宣!”
老人渾濁的目光依然癡與燭火,半晌才轉頭看向地上跪著的數人。
蓑衣內,是帝國盔甲。
合上手中書,老人說道:“我已半步入土,還傳我何事。年紀大了,文不成,武不就,一老翁,朽木矣。”
當頭人對身邊幾人示意,身後幾人從地上站起,抽出腰間長劍便欲行凶。
“哈哈哈哈哈!”老人悲愴長笑,手中書籍一揮,屋內三名不速之客化為飛灰,屋內安靜下來,房門突然緊閉,隻驚得外麵幾匹快馬揚蹄嘶鳴。
“弑師這種事小皇帝做不出來,派人傳我,又被人截殺,將計就計欲除我一老朽。”
老人合上重新打開的書籍,癡看屋中燭火,良久歎口氣。起身走到門前取來蓑衣穿上,打開門,寒冷的雨滴拍打在老人身上。
最後義無反顧,邁出屋,關好門騎上一匹快馬,冒雨向西南前進。
這片良田草屋中,除去黑暗中搖曳燭火,再無半點溫暖。
或許燭火旁,桌子上又被風吹開的書中詩句,尚有餘溫。
……
我居北海君南海,寄雁傳書謝不能。
桃李春風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燈。
持家但有四立壁,治病不蘄三折肱。
想見讀書頭已白,隔溪猿哭瘴溪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