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殊死一戰 送君千裏
十月剛過，將靈馬歸還宗門世俗分堂後，江百常隻身一人來到太安國國都，算算時間，從宗門出來也有小半年了。
從無主之地一路走來，太安國國內可謂國泰民安，尤其國都太歲城，全無打仗時的緊張感，也許是出於對國主的信任吧？
但對於太安國和大梁國之間的戰鬥，江百常並不看好前者，與這世界最頂尖的皇朝戰鬥，就和龍虎棧的江湖客一樣，蚍蜉撼樹談何易，自尋死路爾。
無論如何，江百常也想不明白，為何要以卵擊石。
今日，月光不是很明顯。
深夜，江百常站在太歲城一處客棧屋頂，背手望月。
朦朧月光，有輕霧閉月。
站在高處，看著逐漸完全熄燈的整座太歲城，江百常心知，這繁華轉瞬即逝。
莫名其妙歎口氣，也不知是為了繁華將覆，還是別的什麽。
從屋頂跳下，忽然江百常察覺到天上有靈力波動。
抬頭上望，一片烏雲剛好遮蔽月光，可一點星光我行我素。
江百常眉頭一皺，星光？不對，感受不到星辰靈力，隻有微弱的火屬性靈力。
星光？該是火光才對。
剛確定是什麽屬性的靈力波動，突然間太歲城皇宮上方有天火降下！
江百常呼吸頓時急促，那噴湧的火屬性靈力，絕對是超越靈宮境的修士！
金丹修士！
為何這個金丹修士要攻擊太安國皇宮？難道這人不知道，修士不可以幹擾世俗之事，更不能濫殺凡人麽？
不等江百常多想，天火熊熊，範圍之大遠超下方皇宮。
江百常看的目瞪口呆，那皇宮有多大？少說有幾萬平！這金丹修士恐怕已經到了後期大圓滿，距離元嬰之境，一步之遙！
此地不宜久留，江百常眉頭緊鎖，悄步離開，但緊接著，身後一股強大的劍意直衝雲霄。
江百常本能的回頭去看，隻見太安國皇宮內，有白練驚虹，百米劍氣直斬上方天火。
一下子江百常想到龍虎棧江湖客口中的太安國劍聖，凡間劍聖對戰金丹後期大圓滿修士？
江百常步履不停，但有心觀看。
劍氣鋒銳，天火被斬為兩段，可並未消失，反而一分為二，猶如下山猛虎，繼續落下。
淡藍色的月光下，沒有驚天動地的巨響，天火隻是如雨水輕墜，卻將地麵一切凡塵俗物沾之即溶，滿城繁華化為人間煉獄，慘叫聲不絕於耳，狂猛的熱量掀起氣浪，吹得江百常身形不穩。
這火海豈是人禍？簡直天災！
滿城烈火中唯一的安全地帶便是劍氣所過之處。
“來者何人！竟敢冒犯太安皇都！”一道真氣傳聲響徹整座皇宮內外，即便是很遠的江百常也聽得一清二楚。
“喲謔，真沒想到這一個小小的太安國，竟然還有你這般劍道登峰造極的武者。”一道粗獷的聲音從太安國皇宮上方傳來，是靈力擬聲。
二者相距遠超百米，若非不用些手段，根本聽不見彼此的話。
皇宮烈焰中，一道人影衝上天際，江百常離得很遠，根本看不清，借著朦朧月光，江百常注意到此刻天上幾百米高空，有兩個小小的人影。
他們踏空而立，相距百米。
兩個修士？江百常滿腦子問號。
那太安國劍聖的聲音遠遠傳來，說道：“局麵已經如此，你是誰現在不重要了。”話畢，劍聖提劍衝向來襲金丹修士。
金丹修士不急不慢，他大笑道：“腳踏虛空，武道金丹！不到三十歲的武道金丹！範某今日真是長見識了！”話鋒一轉，又說道：“不過可惜，你剛入此境沒多久不是我的對手，今日難道要為了這些螻蟻死在此處？”
劍聖不說話，隻是疾步攻向金丹修士。
冷哼一聲，金丹修士抬手三道火球射向劍聖，說道：“不識好歹。”
白練驚虹似的劍氣斬在火球上，於空中爆炸，武者真氣，修士靈力，兩種力量互相撕咬。
極遠處，江百常再無心思看天上的對戰，因為火海已經劈麵而來，稍稍感知一下這火焰的威力，江百常自問久了必死無疑，當下也不敢再猶豫，體內靈力運轉，禦風極行。
然而江百常怎麽也想不到，隔著幾千米，那個金丹修士竟然還可以感知到他的靈力波動，一顆火球拖拽著尾光，直奔他來！
與劍聖對戰中的金丹修士愜意道：“沒想到還有一隻小蟲子，這要是被傳了出去，我可性命不保。”
法相現！紫芒星盾！星曦劍防係陣法開！
火光過後，江百常體內靈力流失一半，全身被燒。
這就是金丹？隨手一擊，我險些殞命？
江百常拄著劍不敢置信的看著遠在千裏之外對戰的二人。
體內傷逝頗重，不能耽擱。火海中，江百常馭使星曦，想要飛離此處，可一道聲音如同閻王索命。
“小朋友，向哪裏去呀？”這聲音由遠及近，速度奇快，江百常不敢回頭，體內塵星靈力全數輸送進星曦劍，同時從儲物袋裏取出一把恢複靈力的丹藥塞滿嘴巴。
熾熱的溫度越來越近，江百常知道，自己這半吊子的馭物術，非是真正的禦劍之術，二者速度相差太多，此刻逃命，必死無疑。
久違的熱血沸騰。
瀕死之際江百常竟感覺到久違的熱血沸騰，來此世間二十載，大部分時間他都在平靜中度過，心境也已早就波瀾不驚，江百常一度以為不會再有什麽事情會讓他這般興奮！興奮到顫抖。
但現在！血脈中一直壓抑的廝殺嗜血此番爆發！
在生死之際，對高階修士應有的畏懼如同玻璃破碎。
我怕你？
管你靈階天塹隔，我敢提劍向金丹！
抬頭，此刻夜空孤月群星，耀耀生輝。
感知自己的本命法相，第一次，江百常呼喚出了它的名字——紫川星河玄塵蟒！
恍惚間，襲殺至江百常身後的金丹修士看見了一條無比龐大的星蟒就在他的麵前，高高俯視著他。
一愣之際，後方劍聖禦劍追來。
金丹修士身形一頓，身經百戰的劍聖怎麽看不出來？更不可能放過這千鈞一發的機會。
揮手中劍，一身實力再不遮掩，無窮劍氣讓整座歲陽城震顫。
“劍蕩開天！”
在開天劍意的驅使下，無數劍氣在劍聖手中飛速凝實，一柄六十多米長完全由劍氣構成金色大劍在黑夜中劍芒刺目，然後劍聖毫不猶豫將其射向前方愣神的金丹修士。
毫無防備下，這一擊金丹修士必死！
可惜，同樣在生死邊緣摸爬滾打無數次的金丹修士於最後一刻反應過來，本命法寶祭出，這一次出手，沒了輕視之心，兩人皆是拚盡全力一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但轉身麵對劍聖的金丹修士忘記了身後還有一個江百常。
十分突兀，那種生死攸關的危機感再次在金丹修士心頭大顫。還沒等他想明白，全力攻擊的金丹修士完全出於本能，回頭掃了一眼。
卻見一個身體焦糊，全身上下沒有一根毛的男人，雙手握著一把劍芒激蕩，兩米餘長，半米多寬的星曦劍，一雙針芒狀紫目蛇瞳燃燒靈火，高高在上，宛若看著死人一般盯著他。
就像夜空中的流星一閃！金丹修士本能激發的護體屏障碎成星光，沒有任何痛楚，身體被斜著斬成兩段。
金丹修士身死，其本命法寶沒有支撐頓時暗淡。
在完全無力的最後一瞬，江百常順手拽走下半截屍體腰間的儲物袋，然後躲避即將來襲的劍蕩開天。
但晚了一步，還未等江百常完全離開劍蕩開天的攻擊範圍，劍氣已然貼身。
最後一絲力量被江百常用於閃躲，沒有完全躲避開，他已經沒了機會。
劍氣入體，江百常眉頭一挑，但同時，金丹修士的本命法寶扛不住劍蕩開天的威力，爆裂開來，強大的氣浪把江百常狠狠擊飛，身體徹底沒了力氣，宛若斷線風箏，江百常不知道自己被打到了何處。
身體的疼痛沒讓江百常眩暈，可使用法相之力後，識海內魂力枯竭，江百常的意識最終還是歸於黑暗。
當江百常的意識稍稍清醒時，他聽到的第一個聲音是“奶奶！奶奶！奇怪的大叔叔醒了。”
強行使用法相引起的識海疼痛後遺症依然沒有消失，睜開眼，江百常感覺自己仿佛又重新穿越一般。
一個小女孩，拽著一名白發老嫗走進房。前者怯生生的躲在老嫗身後，冒出腦袋，好奇打量著江百常。
意識很快完全清醒，江百常皺眉抬手輕摁太陽穴，小女孩突然從老嫗身後竄出來雙手把江百常抬起的手按下，模仿大人，模樣嚴肅，說道：“不行！你身上打著繃帶呢，奶奶說你半個月都不能動。”
江百常模樣詫異的看著突然竄過來的小女孩，這時他才注意到床邊站著的小女孩和老嫗。
體內塵星靈力運轉，十分遲鈍，但好在，昏迷這段期間，恢複一些。再感知一下身體情況，胳膊腿健在。
江百常笑了。
他笑得十分豁達，自己這條命，竟然還在。
病人忽然大笑，把小女孩嚇一跳，她重新躲在老嫗身後，衝江百常做鬼臉，說道：“怪叔叔。”
感慨留到日後，江百常再度確認自己身體沒大問題，從床上起身，綁滿全身的繃帶隨之迸裂。
習慣摸向腰間，自己的儲物袋沒了！這讓江百常大腦嗡的一下，還有星曦劍！和那個金丹修士的儲物袋！
江百常立刻感覺自己全身難受，自己一身的家當啊！
正當江百常懊惱的時候，一樣東西突然出現在自己眼前晃了晃。
抬頭看去，正是自己的儲物袋！
“你是在找這個麽？”小女孩一臉陽光微笑的看著江百常。
看見自己的儲物袋，江百常又感覺自己不難受了，小女孩在江百常心中頓時變成了小天使，臉上笑容也充滿了陽光，對小女孩和顏悅色地說道：“是啊，來，小寶貝，把這個袋子給叔叔。”
小女孩突然表情一變，滿臉害怕的躲在老嫗身後，抓著老嫗衣角，用拿著儲物袋的小手指著江百常說道：“奶奶！奶奶！這個人果然是個怪蜀黍！”
江百常氣的差點直接翻白眼暈過去，他一揮手，體內所剩不多的靈力消耗殆盡，把儲物袋從小女孩手中奪來。
一直笑眯眯看著小女孩的老嫗忽然雙眼一眯，江百常隔空取物的手段，著實讓她心頭一驚。
儲物袋到手，江百常心中安定不少，取出幾瓶丹藥，各倒出幾粒，然後一把全塞進嘴裏。
半刻鍾後，江百常從打坐中回神，有了恢複靈力丹藥的加持，體內靈力恢複三成。而且江百常還發現意外之喜，他竟然從化液十層提升到了化液十二層！
估計用不了多久，他就可以重回靈宮境！
果然生死之際是最容易突破的！
江百常心情不錯，環顧四周，此時房門緊閉，小女孩和老嫗已經離開房間。在房間桌子上，放著兩樣東西，皆是江百常心心念念的——星曦劍，金丹修士儲物袋。
含笑從儲物袋中取出一件甄家為自己準備的劍客衣服穿上。
下床走到桌前，江百常拿起星曦劍，雙指夾拭劍身，不禁張口說道：“多虧你，救我一命。”
由青陽法相宗老牌煉器師煉製的法寶沒讓江百常失望，威力全開的情況下能斬殺金丹修士，雖然有乘人之危的成分，但依然讓江百常對星曦劍有了全新的認知，甚至江百常有了以後結丹，將星曦劍作為本命法寶的衝動。
愛不釋手好一陣，江百常才收起星曦，目光投向桌子上金丹修士的儲物袋，
體內靈力稍稍試探，果然，金丹修士的儲物袋非他這個化液期小修士能打開的。
不過無所謂，江百常並未將此事放在心上，這才理所當然，不值得煩惱。
將兩個儲物袋係在腰間，江百常抱著星曦，推門而出。
門外老太太和小女孩兩個人蹲在院子裏小聲嘀咕著什麽，見到江百常出來立刻閉嘴不言。期間小女孩和江百常對視一眼，立時閃躲。江百常敏銳的察覺到，在小女孩眼神中藏有一絲畏懼。
兩人嘀咕了些什麽江百常不在意，隻是沒想到從屋裏出來，發現外麵是一片野林老山。
兩人一個是老人，一個是小孩，若沒什麽本事，在這裏隻能等死。
她們的身份，對江百常來說同樣沒什麽值得關注的，無論如何，兩人救他一命，理應報答。
邁步走到兩人麵前，躬身施禮，江百常張口說道：“在下青陽法相宗江百常，多謝二位救命之恩，本人能力範圍內，可以答應二位一個條件，另外，還請二位告知，如今是那一天。”
老嫗起身拉著身邊的小女孩，說道：“老身宋家燕，這是老身的孫女兒趙繡兒，而今是泓武曆年，冬月六日。先前小孩頑劣，還望大俠莫怪。”
江百常微笑，心說道“冬月六日？自己到太歲城時是冬月三日，看來自己昏迷了三天。”抬手對一老一少說道：“宋恩人客氣，不知二位有何需要在下報答的？”凡塵因果還是少沾為妙，盡快結束此間事，好繼續趕路。
娘倆互相看看，小女孩怯畏的看了江百常一眼，突然跪在地上對著江百常納頭便拜，嗓門幾乎叫破，大聲對江百常喊道：“還請大俠收我為徒！”
江百常身軀後仰，不是被聲音震得，而是被小女孩的話驚得。
收徒？
江百常從來沒想過這種事，他自己於仙路尚且半吊子呢，怎敢誤人子弟？
可自己前言又說能力範圍內皆會答應，這.……
一時半會兒，江百常被自己坑了。
看著地上五體投地的小女孩，又見她身邊滿目希冀的老人，思慮良久，江百常說道：“入我門，非易事，若你能斬斷紅塵羈絆，可隨我前往宗門世俗分堂，由他們帶你回宗，屆時，提紫陽一脈江百常的名字，會有人帶你。”
江百常的話小女孩有的聽懂，有的沒聽懂，最後沒有主見的她看向身旁老人。
老人自然明白江百常話中含義，她點點頭，小女孩立刻嬉笑磕頭，然後撲在江百常身上撒嬌道：“師父！”
被突然襲擊，江百常單眉一挑，手中星曦劍差點出鞘，好在他控製住了。
低頭看著這個前後轉變之大，完全自來熟的跳脫小姑娘，江百常隻能苦笑，他說道：“你能不能入我門還不可定，師父叫早了。”
小繡兒抱著江百常的大腿不管，笑嘻嘻的模樣著實討喜。
宋家燕忽然有些傷感，她努力控製情緒，對江百常說道：“江大俠，這孩子打小沒見過爹娘，從懂事起就和老身生活在這座山上，希望大俠日後能夠悉心教導，她自小頑劣，若是做錯什麽事，您盡管處罰便是。”
又對小繡兒說道：“繡兒，你隨師父離開後，在外麵要聽師父的話，不可以再調皮，不用想奶奶，我會一直在這裏，記住，一定要乖乖，知道麽！”
小繡兒仿佛明白了什麽，心裏感覺有什麽東西被堵住，她還不會表達，隻是撅起嘴，離開江百常，重新抱住奶奶。
老人蹲下身，認認真真的看著自己的小孫女兒，最後滿是褶皺的老臉笑成一朵菊花，揉揉小孫女兒的頭，牽起她的小手交給江百常。
仿佛頂住老人生命最後的一口氣盡了。
接過老人遞過來的小手，江百常輕揮衣袖，星曦劍出鞘懸置半空。
神奇的一幕讓老人和小孩兒都十分驚訝，帶著小繡兒，江百常飛身立於劍上，回首對宋家燕說道：“在下非俠士，乃一階修士爾。”
說罷，江百常馭劍而去。
看著越來越遠的奶奶，越來越遠的草屋，越來越遠的小山，在星曦劍上的小丫頭終於忍不住，“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江百常置若罔聞。
有時候，人需要正常的哭泣，來表達自己不會表達的情感。
小山上，看著飛遠終不見影的人兒。老人最後還是開心滿足的笑了，隻是渾濁的雙眼不知何時變得模糊。
最後佝僂的身影，一步一步回到那間小屋子裏，依舊做著兩個人的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