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3章 暮離的痛
「當然不是。」倏地，暮離雙眼有些放空，對不準焦慮，仿似失去了經過。
她忽然來了一股悲情，濃郁的情感強烈瀰漫，只聽，她用極其輕緩地聲音解釋說：「嫦曦，你知道嗎？有些人，只此一生，可能轉眼就是一輩子，再也沒有相見的可能。」
「……」驀地，嫦曦似乎明白了，心似針尖扎，微微疼了一下。
他的小離兒，在過往千年歲月中，到底隱藏了多少苦，多少說不出來的痛？
暮離好像忘記了嫦曦就在她的身邊，而是把嫦曦當成了一個存在記憶里的，能夠讓她去傾述的人。
一句句，一字字。
哪怕是每一個字元，都是流淌在她心尖上的血淚，碎碎念著：
「嫦曦，千年以前，那些奉我為尊的士兵們，為了救回我而失去性命的血族將士們，你知道嗎？他們這一輩子就沒有機會再喝酒了。」
「如今，攻城在即，定然會有死傷。每一個人都料不準，勝利和死亡哪一個會先來臨。」
「所以，在真正的生死到來前，好好的放肆一回，大醉一場，又有什麼不好的？他們想敬我一杯酒，便喝了，喝到酒醉也無妨。」
「因為，當天亮以後，戰爭開啟以後，本爵也不確定他們中的任何一個都能保住性命，最後，凱旋而歸。」
「那些酒，那些話，那些崇拜之情，那些供養的情，權當是為了戰爭以後，提前得來的獎賞好了。」
一番話，不盡感慨，無限苦澀。
第一次，暮離的眼底湧現出晶瑩的淚珠，一顆顆地滾落下來，劃過臉頰。
「小離兒，你……唉，」嫦曦輕嘆了一聲，擦掉暮離眼角的淚珠兒，勸慰道：「放心，將士們懂得你的情誼，不會責怪你。」
「可是，我會責怪自己。」暮離似乎將長久以來的情緒都發泄出來，肆無忌憚，任眼淚不停地流下。
在這一刻，她沒有把自己當成一個高高在上的領導者，只是一個徘徊在年幼之間的小少年。
「嫦曦，你也知道，本爵自年幼時起，便性格頑皮，不喜歡參與族中之事，便是後來有了這個位置，依然喜歡山高水遠。和贏荼訂婚，亦是因為貪玩，想去瞻望神秘的後唐古土。」暮離一點點的回憶著。
「小離兒，別說了。過去的事情，我們不提了。」嫦曦很心疼暮離。
以前，他很少見到過暮離的眼淚，唯獨這一次，酒醉以後，他的小離兒悲傷的像是一個孩子。
嫦曦以為那些事情都過去了。
沒想到，原來有些心結一直存在，只不過是被深深地藏了起來，從來沒有和她說過而已。
「嫦曦，我怎麼能不說？那些死亡都是我造成的，是我的貪玩葬送了他們的性命，讓他們置於危險當中。如果不是為了救我，兩族之中，又怎麼會犧牲那麼多人。有些人，甚至還沒有好好欣賞過這個美麗的世界。」
眼淚，止不住的流。
暮離深陷在過去的回憶中，遙想起千年前的那場戰爭，以及，族人內戰所帶來慘烈後果，有四個字浮現在她的心底里，一如既往的，像匕首扎在她的心臟上。
悔不當初！！
這樣的辭彙，暮離從來不與人說。
她也是壓抑得太久了，幾千年，心底里好像膨脹起了一個氣球，積聚到這一刻時，再也忍受不了，轟然爆炸了。
嫦曦將暮離擁進懷裡，輕聲淺語，耐心哄著，「小離兒，過去了。一切都已經過去了。不要再多想了，不要再在意了。不管任何人都得向前看，明白嗎？這其中，也包括我們自己……」
「明白。在人類的世界里，有一句話，一將功成萬骨枯，我知道，我就是那個踩著別人白骨，一步登天的那個人，或許，在以後，經過史書描述，還會變成後世族人眼底里的神。可是，我真的是神嗎？我不是。嫦曦，你知道，我不是……」
暮離靠在嫦曦的懷裡，緊緊抱住離她最近的這個男人。也只有在這個男人面前，她才敢展示屬於她的脆弱，讓別人看到她的弱點。
「好了，乖，不、不難過了。」嫦曦話音一頓，卡了下。他始終說不出來那一個『哭』字。
印象中，他的小離兒是一個十分強大的人，只不過，有些時候，過分心軟罷了。
戰爭雖然殘酷，但是，它是一場洗刷掉惡念的手段。而血族的發展和未來，都是經由一次次的戰爭，流血犧牲換來的。
「嫦曦，對不起，我真的很對不起……」
許是又想起了半年前的那些事，暮離的心越發的心疼了。
嫦曦的萬字元。
素衣的三千白髮。
清漪的萬獸墳。
雲光的流放百年……
一樁樁，一件件，為了所謂的權勢，她到底做了多少的壞事……
「小離兒，你醒醒聽我說。那些事情錯不在你，明白嗎？如果真的要怪罪、究責，只能說，那是別人的錯誤，與你無關。我們在努力拯救更多的人。」嫦曦從來不知道暮離的心底里積壓了這麼多的憂傷，有些甚至根本就和暮離無關。
「嫦曦，對不起，不許走，不許離開我……就算、我、我錯了，也不許離開我……」
眼角猶掛著淚痕。
暮離抓著嫦曦的衣袍衣角，酒意逐漸瀰漫，說的累了、乏了，最後，終於發泄完了，沉沉睡去。
嫦曦替暮離蓋好被子，又洗了手帕替暮離擦拭過沾淚的面龐，這才合衣而睡，將暮離輕輕擁在懷裡。
「嫦曦，別走。」暮離感受到了嫦曦的存在，睡夢中，不覺又靠近了一些。
嫦曦淡笑一聲，在暮離的額頭上印下一吻，方才閉上眼睛，安靜睡去。
不得不說，他格外喜歡暮離的靠近。
營帳外，天色逐漸亮了起來。
對於瘋狂了一晚上的血族士兵來說，這是一個特別好的回憶。
當戰爭重新開啟時，誰也不敢保證自己還能再一次見到明天的月亮。
所以，正所謂『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眾將士且飲一杯，良宵美景苦短，得醉一時，便醉一時，得縱一日，便縱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