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逢何必曾相識(二)
山貓搖晃著腦袋,粉色小舌頭舔了舔自己的肉爪子,這才慢悠悠地站起身,低頭咬上他的腰帶,可惜腰帶紮得太緊,它叼著腰帶直接在地上滾了兩滾才停下,占了一地的泥。
它爬起來,似乎羞惱成怒,在阮景昕麵前出醜了,背對著他哼哼唧唧地舔著自己的皮毛。
好不容易打理幹淨了,這才叼著口袋優雅地走了過來,從裏麵咬著一小塊口糧往阮景昕嘴邊湊。
阮景昕艱難地咬著口糧,努力咀嚼著吞下去。這隻山貓真的不是山妖嗎?簡直聰明得叫人不可置信。
不過若是沒這隻山貓在,他也隻有等死的份了。
山貓鑽進口袋裏看了看,估計覺得裏麵的東西不多,不能一下子吃完,又把口袋拱著塞進阮景昕的臂彎裏,一轉身又跑個沒影。
阮景昕閉上眼,就是有種想法,山貓不管去哪裏,總會很快回來。
果真,約莫小半個時辰,山貓艱難地拖著一個破破爛爛的靴子回來。
他正奇怪著,就見山貓把靴子一扯便倒了下去,一股清水順著靴子流了一地,自然也潑了阮景昕一臉。
原來是給自己取水去了,確實幹糧噎人,阮景昕早就口幹舌燥了。
反正在邊城的時候,也沒來得及煮水,隻要能解渴的都灌進去,實在沒那麽多的講究,更何況這隻靴子破破爛爛的,裏麵卻沒多少異味,可能在水裏泡得時間長了。
阮景昕掙紮著張嘴喝了幾口,雖然大部分的清水都潑在臉頰和地上,好歹喝了不少。
山貓見他喝夠了,把靴子往旁邊一放,又去摘了藥草回來,咬碎了推到阮景昕的嘴邊。
阮景昕艱難地咽了下去,他知道山貓是想自己盡快好起來,也不願讓它失望。
再說,老將軍還等著自己去請援軍,即便暫時解決了後麵要夾擊的戎族人,緩解了一時的燃眉之急,到底還是需要有人盡快送信,才能不讓城池毀在戎族人的手裏。
但是傷筋動骨一百天,別說是走,就算爬他都爬不了。
阮景昕心急如焚,如今過了一天一夜,也不知道老將軍是否能堅持得下去。
他轉向一旁低頭舔著爪子的山貓,驟然有了一個荒謬的想法。
要是這隻山貓真的聰明成精了,是不是能讓它幫忙去送信?
光是想想,阮景昕就覺得自己是急瘋了,居然想出這麽荒謬的主意。
不說山貓是不是真的認識路,能平安送到援軍的手裏。隻是從山崖上去,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若是丟了老將軍最後托付給自己的重要物件,實在是有負老將軍的相托。
要是信物落在有心人的手裏,那就要害了老將軍了。
阮景昕一時遲疑,很快就有了決斷。
如今除了眼前的山貓,還有誰能幫上這個忙?
他的傷勢太重,根本不可能再起身趕路,再荒謬的事情自己不也看見了。
一隻山貓懂得給自己找止血的藥草,知道給自己喂幹糧,又體貼地去取水,還有什麽是它不會做的?
阮景昕從來不是優柔寡斷的人,既然下了決定,他就立刻付諸行動。
他低頭盯著山貓,後者放下爪子,認真地看了過來。
綠油油的眼睛在黑夜裏看著十分滲人,卻在陽光下透著碧綠的光芒,相當漂亮。
阮景昕心裏讚歎著,鄭重地道:“我的口袋裏有一件信物,要送到十裏外的宮將軍手裏。東南方向,宮將軍是個滿臉胡須的漢子,足有八尺高,手裏喜歡拿著雙錘,錘子足有二百斤重。請貓仙人把信物親自交到他的手上,好解救邊城的燃眉之急。敵人偷襲,城池快要支撐不住了。要不是情非得已,我也不會把這麽危險的事交付給貓仙人。”
貓仙人這個稱呼似乎讓山貓有點赧然,胡須一動一動的,它低頭盯著阮景昕一會兒,“喵”了一聲,軟軟的嗓子像是在撒嬌,更像是在答應他。
下一刻,山貓就拱著腦袋把他懷裏貼身藏著的口袋叼著,不知道想什麽,先把口袋放下,扭頭叼著靴子跑遠了。
很快拖著靴子回來,又把旁邊的藥草往他臉頰的方向拱了拱。
幹糧的口袋放在臉頰的另外一邊,阮景昕扭過頭,雖然辛苦一點,還是能咬著口袋把幹糧倒出來。
山貓如此舉動,是擔心它不在的時候,阮景昕就要被餓死渴死,倒是太貼心了一點。
阮景昕不由失笑,想要撫一撫山貓的腦袋,可惜指頭微動,整條手臂根本沒力氣抬起來。
山貓仿佛看出了他的意圖,腦袋鑽進阮景昕的掌心裏拱了拱,他順勢用指尖撫過它的小腦袋,低聲叮囑道:“小心點,大營裏或許會有奸細,千萬要在宮將軍一人的時候把信物交到他的手上。”
若是可以,阮景昕更想寫下書信,好說清楚邊城的形勢,可惜如今手不能動,根本不可能。
山貓咬著他的衣擺扯了扯,撕開一小角,塞到自己的手指下。
阮景昕詫異,這隻山貓真是像人一樣聰明,他連忙伸了伸指頭,山貓用尖牙咬了一口。
他連忙在布片上寫下“龔,危”二字,看著山貓把布片和信物塞進口袋裏,叼著口袋回頭看了阮景昕一眼,似乎依依不舍,一步三回頭直到看不見了,這才撒腿跑走了。
阮景昕原本還擔心,看著如此聰明的山貓,忽然覺得它就像是上天送到自己麵前來的。
是老天爺垂憐,不想讓戎族的鐵騎踏進慶國一步嗎?
原本不信神佛的他,一刹那間也不由起了這樣的念頭。
要是老天爺都站在慶國這一邊,那麽戎族必敗!
阮景昕足足等了一整天,從日出到日落,山貓始終沒回來。
他吃了一次幹糧,喝了兩回水,又咽下不少藥草。
遠遠望著山貓離開的方向,似乎小小的身影很快就會衝著自己跑過來。
可惜一次又一次,阮景昕都失望了,他在疲倦中不得不閉上眼。
整整兩天,除了山貓沒有別的東西來打擾自己,看來樹林的野獸並不多,他也能放心成眠。
右手臂是脫臼,阮景昕側身狠狠向地上一撞,把手臂接上,沒有山貓在,不能敷藥,隻是之前的藥草滲了進去,雖然還很疼,依舊紅腫著,卻隱約已經能動彈了。
他的動作很輕,勾著不遠處的粗樹枝過來,綁在雙腿上。
再不用木棍定型,等腿上的骨頭恢複,卻是要長歪了的。
給腿上的傷口換了兩次草藥,阮景昕又睡了一夜,終於看見一隻小小的身影跑了回來。
山貓頗為狼狽,身上都是泥土,灰頭灰臉的,看來愛幹淨的它在路上根本來不及梳洗,肯定是擔心自己。
阮景昕心裏一暖,除了過世的娘親和外公,還有教他武藝的老將軍,也就隻有這麽一隻小小的山貓關心自己。
他自嘲一笑,單手把撲過來的山貓抱了個滿懷。
見阮景昕能坐起來,山貓似乎很高興,“喵喵喵”地叫喚了幾聲,又用爪子扯了扯脖子上掛著的口袋。
他連忙打開口袋,裏麵是空的。
看來山貓是把信物和布料都送到了宮將軍的手裏,還沒讓其他人發現,或許連宮將軍都不知道究竟是誰送的信。
“做得很好,辛苦你了。”不知道為何,阮景昕就是確信山貓把信物送到了宮將軍的手裏,而不是丟了。
山貓又“喵”了一聲,甩著尾巴在他手臂上拍打了一下。
阮景昕會意,低頭對著它笑了:“手臂隻是脫臼,已經接上,所以能動了。可惜雙腿還沒好,要是有拐棍,或許能走幾步,先離開這裏。”
畢竟落在這裏,戎族人又失去了一隊的蹤影,指不定會有人回來搜尋。
不趕緊找個地方躲起來,很可能有性命之憂,畢竟阮景昕如今雙腿不能動,根本是任人宰割了。
山貓似乎聽懂了,跳出他的懷抱,鑽進樹林裏,吭哧吭哧拖著一根起碼三四個它的枝杈過來。
阮景昕揉了揉它的腦袋,毛茸茸的觸感極好,他忍不住多揉了一會,把山貓揉得毛發都亂了。
它“喵”的一聲跳開,跑到一邊舔著毛整理,似乎不滿阮景昕揉亂了自己漂亮的毛發。
阮景昕笑了笑,他覺得跟這隻山貓在一起,臉上的笑容比起前兩年加起來還要多。
真是個伶俐的小東西,阮景昕拿著匕首在枝杈上削成簡易的拐杖,勉強撐著站了起來。
雙腿劇痛,他臉色發白,山貓蹲坐在阮景昕的腳邊,仰著頭,碧綠的眼睛裏似乎閃爍著擔憂。
“沒事的,我們先去找一處安全的地方躲著,少不得會有人經過這裏。”阮景昕慢吞吞拖著斷掉的雙腿,基本上是用雙臂來撐著拐杖挪動。
山貓果真聰慧,知道他在躲避敵人,一邊跟在阮景昕的後頭,一邊叼著一串來回掃著,很快掃平了阮景昕走過的痕跡。
它還“喵喵”的引著阮景昕往一個方向走,後者知道山貓是告訴自己哪裏有安全的山洞,總是走走停停,等著山貓的指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