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親人已遠
趙挺之喊了幾聲,才有人來道:“老爺。”
趙挺之怒與他們道:“你們怎麽才來?我叫了幾聲了?”
那幾個下人都道:“老爺這邊家事,我們不敢擅自偷聽。”
趙挺之無奈喘了一口粗氣,便才與他們道:“好了好了。你們把這屋子收拾了,明日起,備轎子,少夫人何時想出府,你們一切都要聽她的話,明白嗎?”
那幾個下人都稱是,隨即趙挺之一擺手,他們便幹活兒。趙挺之轉身看兒媳,既有難堪又有同情,低頭沉思,又再抬頭,與夫人說道:“我們走。”
趙母在明誠旁邊關切道:“你若有事,就叫下人給你找大夫來。”
趙明誠點頭稱是,與母親互相看著,直到母親出了家門,這才轉眼看向娘子,見她站立在原地呆滯,便問道:“娘子,你怎麽樣?”
李清照回身與相公微微笑了笑,隨即又將嘴唇閉上,深深呼吸了一口氣,內心還是鬱鬱難受,自己再努力,家父家母終究是要被貶的。
不過自己做的還不夠,還要等家父家母出城之時,再去相送,以表自己親情。
趙明誠頓了頓,接著說道:“娘子,你,我……”話沒講完,卻又在心中想道:“這話讓我怎麽說呢?娘子一家人都受了醉,我這時再讓她別放在心上。這不是在給她傷口上撒鹽嗎?”
李清照內心既然已經這樣想了,也慢慢接受了這個事實,卻又聽相公話說得斷斷續續,好無論次,因此不由得抿嘴說道:“相公想說什麽?”
趙明誠驚訝一下,不知該如何說了,想了想,又搖頭說道:“沒事,我沒有什麽想說的。”
李清照看相公那個呆滯模樣,倒是突然覺得有一些歡喜了,不過歡喜短暫,之後她又想:“這些人我終究還是不放心,我得和皓月說一說。”
於是李清照快步向門口走去,趙明誠在她身後道:“娘子你幹什麽去?”
李清照也不理會相公的問話,到了門口,雙手扶住門邊,又覺相公上前來將自己扶住,也沒理會,而是叫道:“皓月……”
她一叫喊,便聽急促腳步聲,皓月快跑過來。
李清照與皓月道:“家父何時出城,你得打聽著些,我也好去送一送。”
皓月聽小姐的意思,顯然是沒有救成功,內心也登時悲觀了起來,不過還是與小姐道:“我知道了。”
將話說罷,李清照慢慢回房,趙明誠示意皓月先回去休息,隨即又將房門關上。
這夜之中,李清照久久難眠,內心一直想著自己小時候家父家母如何與自己玩耍。想到興致時候,更是與現在的情況相對比,李清照就覺物是人非,實在太快,因此又是內心一酸,哭泣出來。
連過幾日,都沒有什麽消息。趙明誠想著娘子,念著娘子,內心實在難以平靜下來,因此自然不願意去太學,便幹脆不去,而是留在家中陪著娘子。
李清照見相公在家中陪伴自己,內心也覺得有了一個依靠,因此稍稍寬慰了一下。
幾日之後,李清照在房中正與相公一同玩賞手中名畫,卻突然聽有急促腳步聲傳來,李清照內心“咯噔”想道:“皓月來報訊了嗎?”
果然如此,皓月氣喘籲籲跑來,正一手扶住門邊,看著屋子裏喘氣。
李清照慌忙起身過去,趙明誠想要扶住娘子,卻也沒來得及,隻好慌忙跟了上去。
皓月與小姐道:“不,不好了,老爺的車馬已經出了京城。”
“什麽?”李清照指著皓月說道:“我不是叫你看著點嗎?你怎麽就不來稟報,讓爹娘的馬車走遠了。”
皓月見小姐那個樣子,連氣也不敢喘了,忙說道:“皓月昨日上街去,來回走了一圈,見沒有情況,又去李府打探消息,知道老爺和夫人都沒有走。卻沒想到,今日我剛一去,便聽說老爺和夫人的馬車已經上路,此時說不定已經走遠了。這才快步跑了回來,也不敢停留一步,忙來報給小姐。”
話一說完,皓月登時跪倒,與小姐說道:“千錯萬錯都是皓月的錯,皓月來得晚了,小姐你切莫要生氣了。”
李清照隻管著急,雖然也有些生氣,不過也顧不上了,忙與皓月說道:“快去備馬車去,我這就趕去看看。”
皓月起身,答應了一聲便朝著遠處跑了過去。
趙明誠疑惑問道:“娘子要向何處去追?”
李清照呆滯自語道:“青州,我應該知道青州的路。”
趙明誠忙說道:“既然如此,那我們快走,或許還可以趕上恩師他們。”
李清照看著相公,見他的樣子比自己還要著急,內心暖暖,與相公一對視,點頭說道:“我們快走。”
此時快步到了趙府門前,李清照見皓月已備好馬車,什麽也不顧,什麽也不說,向著馬車上一指,趙明誠便明白了娘子的意思,忙扶著娘子快步前行,走到馬車前,一步上去,便進到馬車之內。
李清照將頭探了出來,與皓月說道:“你也上來,我們快些。”
皓月也不爭辯,聽小姐的話快步上了馬車去。
李清照平日裏力氣小,今日不知為何,居然力大難想,伸手一把便將皓月給拉了起來,拉上馬車之後,隨即朗聲說道:“快走。”
馬夫不敢停留,聽少夫人的一句話,登時便揮起手中長鞭,向著馬身一抽,馬車立時快奔而去。
李清照急切道:“皓月,你去問時,我爹爹和母親走了多長時候?”
皓月道:“我隻聽說,老爺和夫人趁著天還沒亮便走了。”
李清照登時向後一仰身子,不禁苦苦歎道:“那爹爹和母親不已經走遠了嗎?”
趙明誠一把扶住娘子,就想要安慰,卻突然一想,恩師遠去已久,這是事實,自己又如何安慰娘子?因此又閉口沒說。
李清照想著想著,又是啜泣了一聲,鼻子酸了,伸手去一摸,再次啜泣了一聲,說道:“這是怎麽了?我救爹爹,救他不成。想爹爹回鄉之時,我再送他一送,結果也是沒能送成。這是為什麽?”
趙明誠道:“娘子你別再說了,恩師他早晨要走,那便有他走的意圖。他臨走之時,定然也是有心想要看你的。”
李清照將臉轉了過來,盯著相公,疑惑道:“是嗎?那爹爹和母親怎麽不來看我?”
趙明誠臉色也是陰沉,道:“想必嶽父母他們知道你懷了久了,怕你見了他們傷心,因此悄悄遠行了吧。”
李清照低頭,心裏想著相公說的話也對。
不過對是對,自己到底還是難以接受,一時內心一氣憤悲傷,再次啜泣了起來。
皓月慌忙遞過去手帕與小姐道:“小姐,現在馬車還在追,或許能夠追上。”
李清照連連搖頭,說道:“爹娘的馬車已遠,哪裏還能追得上?”
突然又起身坐好,李清照問道:“那蘇前輩,晁伯伯他們呢?”
皓月道:“這個我卻未曾多加主意,不過仔細想來,他們既然也是元佑黨人,也自然避免不了要被貶官的命運了。”
李清照哭泣著道:“我見不了父母,卻還想見見他們。”
馬夫聽著,心裏想道:“既然已知追不上了,怎麽還追?不過少夫人不說停,我就不能停下來。”
趙明誠道:“那我們就去他們府上看看情況去。”
聲音甫歇,卻聽有人說道:“是趙家的馬車。”
李清照敏感,忙將窗簾伸手抬起,透過轎車窗口向外一看,見幾個灰頭土臉的人正朝著自己這裏看。
“是小姐,是小姐。”那幾個人同時喊叫道。
李清照也認得他們,便忙說道:“停車。”
馬車停下,那幾個人都爭擁上來。
李清照哭泣道:“你們怎麽在這裏?”
她認得那些人是自己府中的下人,因此熟悉,突然相見,很是親切,忙問了一聲。
那些下人爭相說道:“老爺夫人他們已經遠離京城了,此刻向東遠去,隻怕已經走遠了。”
李清照雖已知道這個現實,不過再聽人說,終究還是覺得悲傷,登時又哭泣了起來。
那幾個下人都見這個樣子,忙爭相安慰,一個說道:“小姐你別哭,老爺特別交待,希望你過得好。”
又有人道:“小姐懷有身孕,不能動了怒,更不能過度悲傷了。”
隨後又有人說話,嘈嘈雜雜,聲音混亂,不過聽的意思,都是讓小姐不要過度傷心。
李清照聽罷,感謝他們,不過隨即又問道:“家父家母遠行之前,可曾說了什麽嗎?”
一個下人道:“這個我聽說了,昨晚老爺在院中站立了半天,我正好路過,就聽老爺在仰天歎息。”
又有人說道:“我也聽說了,我來之時,見老爺夫人站立在院中,他們都想小姐,不過卻隻因家道衰敗,因而不見。”
李清照道:“這是什麽話?”
雖是對爹娘這想法有些斥責之意,不過更多的還是李清照對家人的關切。
低頭想一想,李清照內心與自己說道:“爹爹和母親終於還是回了老家。我卻一個人在這裏,想去送送他們,無奈也錯過了時候。”
想來想去,她竟覺得這一切都是因為自己而起,憤怒自責之意上心頭,想道:“我可是見過皇上的人,如今家中有了事情,我卻不能去求皇上。不,我根本沒去求皇上,真不知我去求了會怎麽樣。”
不過怎麽樣也不知道了,如今家人都已回鄉,這裏也就自己了。還想什麽如果?
趙明誠在轎車之內聽說了,心裏想道:“物是人非,怎麽就成了這個樣子。”
此時李清照又說道:“那晁伯伯呢?你們可知他怎麽樣了?”
一個下人道:“還能怎麽樣?出城的日子比老爺夫人還早。他們都去求皇上,無奈皇上心意已決,不答應。爾後他們便自己出城,也免得皇上來催。老爺夫人就是擔心小姐你,這才等了又等,實在等不下去了。這才出城去的。”
李清照道:“怎麽就等不下去?要我回家一趟也不難。”
又一個下人道:“不是要小姐回家,實在是家中狀況,老爺和夫人都不忍心讓小姐看到,自然也不忍心讓小姐回去了。他們思念小姐,終於覺得再多呆也不是辦法,因此走了。”
李清照心裏想道:“算了,晁伯伯他們去求情都不管用,我一個無名女子,更加不管用了。皇上這會兒說不定都不知我是誰了。”
卻又想到自己家中的情況,李清照不自禁閉眼擠出淚水來,心裏想道:“往日已過,家中什麽樣子,就讓它在那裏吧。我若再回去,必定因景生情,再感物傷懷,對自己身子可是不好。”
再向下一看,看著自己挺大的肚子,李清照又想道:“對孩子更加不好。”
算了算了,天意難違,自己或許就是不能見爹爹和母親了。
李清照麵前一片灰暗,雙眼模糊,竟然覺得頭暈了起來。
下麵的人都不知怎麽回事,都關切道:“小姐……”
他們一一叫喊,又將李清照給喊得回了神。李清照再次探出腦袋來看他們,見他們很不像個樣子,因此內心酸楚道:“我們李家的人,卻混成了這個樣子。”
伸手去摸自己的口袋,又回頭道:“你們身上有多少錢,都拿來。”
趙明誠伸手掏出一大包銀子,李清照驚訝道:“你哪裏弄來那麽多錢?”
趙明誠臉色沒有了光彩,低頭說道:“我去家母那裏拿來的,準備去買書畫,現在給你了。”
李清照想斥責相公,卻又一想,這錢就是現成的,因此拿過來,又拿皓月的錢,轉身與下人道:“李家並未優待你們。這些錢你們分了回鄉去吧。”
那些下人都搖頭,一個道:“我們在此雖然沒有了生計,卻可以去找活兒幹,不能讓小姐破費了。”
李清照哭泣道:“家父家母都已遠去,清照內心十分悲傷,你們再這個樣子,讓我怎麽想?”
眾人看小姐傷心急切的樣子,又都互相一看,都覺對方土裏土氣,實在不像樣子,因此都雖然不好意思,也接過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