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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no.14

  這不是平常可以探視的時間,蘇答猜想他一定有事要和自己,但千想萬想也沒料到,他一開口,提的竟然會是這個。


  霎時懵住,有些反應不及。


  蔣奉林平靜道:“你在國內念的本科,畢業後一直沒有出去深造。我知道你擔心我的身體,放不下,想守在這裏陪著我。”


  “沒這個必要。”他歎氣,“我的身體我知道,你留下又能做什麽?不如出去走走,見見世麵。你的夢想不是成為藝術家嗎?一直窩在這一方地怎麽行。”


  蘇答下意識抗拒:“可是……”


  “可是什麽?”蔣奉林打斷她的話,“你爺爺那邊,我和他談過了。他同意了這件事,你不必擔心太多。”


  這話教蘇答一愣。老爺子肯鬆口讓她走?

  蔣奉林沒有誆她。


  從蔣家搬至這裏調養,他們父子倆已經多年沒有好好過話。他的醫療條件、休養環境,所有一切,蔣家都傾盡所能地提供。


  但蔣涵德很少見他。不是不願,是不忍心。


  蔣奉林要蔣涵德放蘇答走。


  他不知道自己還能活多久,在閉上眼之前,唯有讓蘇答免於再次陷入同樣的境地,他才能徹底安心。


  蔣涵德曾經對他有過很高的期望,隻可惜沒能等到蔣家在他手裏壯大,他就先被命運的惡意踩中。


  從前引以為傲的兒子,如今纏綿病榻虛弱不堪,看著他苟延殘喘卻仍拚勁氣力懇求,即使是心硬如蔣涵德,最終也還是忍不住顫抖,敗下陣來。


  蔣奉林什麽都拋開了,他隻要蘇答將來不會有後顧之憂。


  手停在她發頂上,他似歎非歎,溫柔地世間無二,“他們讓你嫁人,為什麽不告訴我?”


  蘇答動了動唇,沒能出話。


  蔣奉林知道,蘇答的婚事,蔣家原本想速戰速決,那段時間他病情加重無暇過問,他們又算準了蘇答不會開口讓他操心。


  她總是這樣,學得太乖,懂事得讓他難受。


  “你忘了?”他帶著笑意,聲音幽幽。


  蘇答抬眸,直視著他如水的、未因時間變化而蒼老的眼睛,怔了怔。


  “我過,不管遇到什麽事都別怕。有我在。”


  “……”


  蘇答驀地鼻尖發酸。她抿住唇,忍下那一瞬突然湧起的想哭的感覺。


  被帶到蔣家的時候,她才幾歲。


  她的母親,那個偶爾會去看她的,總是很憂愁,連笑都縈繞著愁緒的女人,某一突然就不再來了。


  大人們告訴她,她母親死了,永遠地離開了這個世界。


  所有的一切充滿未知和恐懼。


  後來,是從黑色汽車上下來的蔣奉林,把她接到蔣家,牽著她的手帶她一步步邁進那座有雕花鐵門的大房子。


  她怯生生站在蔣家的台階前。


  那時蔣奉林蹲下|身,輕輕對她:“別怕,有我在。”


  一過多年。


  直到鞭長莫及失去庇護能力之前,他一直都在履行諾言。


  蘇答握著他嶙峋毫無肉感的手,忍不住紅了眼。


  “你不必守在我身邊。去做你的事,去交朋友,去看看沒見過的風景,聽不同的語言,嚐不同的食物。”蔣奉林,“你還年輕,還有未來,不要被我絆住腳。”


  蘇答微微哽住:“我……”


  她不出話。


  他還有幾年呐,誰都不知道。


  她放不下,無數次想逃離蔣家,揚起翅膀飛不了多遠又折返。即使躲到申城讀大學,可他還在這裏,於是她最終還是隻能回來。

  “我不逼你。”蔣奉林哪裏會不知道,歎了歎氣,撫摸她的腦袋,聲音沉緩地,“你好好考慮……好好考慮。”
-

  從蔣奉林那回去,蘇答心情低落地把自己關進房間,腦子渾渾噩噩,想了很多事。


  一點多,徐霖打來電話。


  比起賀原,他們聯係的次數似乎還要更多。蘇答看著熟悉的來電,停了好久才摁下接聽。


  “蘇姐。”徐霖在那邊抱歉幾句,“實在是對不住,昨晚賀總臨時有事,沒能過來。我們現在正準備回國。”


  蘇答默了默,問:“賀原在哪?”


  徐霖他們正在鄰國首都,瀚城。


  從北城飛過去,大概要兩個時左右。


  “賀總一直沒休息,現在還在處理事情,他讓我聯係您和您一聲。”他道,“我訂了下一班飛機,您晚上有空嗎?我現在安排餐廳,賀總大概五點多到。”


  蘇答好半沒話。


  “蘇姐?”


  蘇答沉了沉氣,沒明確回答,緩緩:“到了打我電話。”


  沒和徐霖多言,那邊得了這個算是答複的回應,也不囉嗦,利落地掛了。


  傍晚時分,快六點,司機開車到樓下接她。


  徐霖在西城區訂了餐廳,蘇答比他們先一步到,侍應引她坐下,沒幾分鍾,賀原匆匆趕來。


  他臉上略有疲憊之色,雖穿著精神抖擻的正裝,仍然遮掩不住眉心鬱氣。


  侍應生不覺將態度放得更低,十分心。


  點好菜,餐前酒上來,蘇答一言不發,端著酒杯淺淺抿了兩口。她微垂著眼,視線不是落在桌上就是看向旁邊,掃至賀原身上,也很快就移開。


  賀原端著酒杯打量她片刻,緩緩放回原位。


  “抱歉。”他,“昨晚我弟弟出了點事,我不得不趕過去。”


  這是為放她鴿子作解釋。


  蘇答落坐半,終於正眼看他,“你弟弟?”


  “嗯。表弟。”


  蘇答眼神閃了一下,低低應道:“哦。”沒多問。


  賀原見她神色仍不甚明朗,默了默,又道:“去機場的路上,我給你打了電話。後來飛機落地,急著處理事情,一直忙到亮。”


  她一頓,抬起頭,“……我沒接到。”


  “暫時無法接通。打了幾個都是。”賀原叉起一塊肉,送到口中,微微擰眉。


  他給她打了電話?

  懷明山頂信號確實不太好,蘇答繃緊的肩線,不由地放鬆了幾分。表情稍稍柔和,雖然心裏隱約還是有點不是滋味,但已褪去些許冷然。


  “你昨晚等了很久?”賀原問。


  “沒有。”蘇答不看他,默不作聲吃東西。


  賀原沒能好好休息,眉眼硬朗線條一時仿佛也因疲意變得模糊。


  他知道蘇答心裏介懷,不管怎麽,到底是他放了她鴿子。


  賀原態度難得的好,溫言保證:“下次再有活動,我一定出席。”


  蘇答抿唇不語。


  賀原盯著她,放柔聲音問:“畫展差不多快要準備好了?”


  “是吧……”


  “等開展那,我陪你去。”他,“你喜歡什麽樣的禮服?我讓徐霖提早準備。”


  蘇答沒回答,沉默幾秒,問:“這頓飯是賠罪嗎?”


  她看向賀原,突然間有些好奇。


  多少次了?


  總是這樣,她總是因為他走到情緒懸崖,被狠狠推落到底,摔成一片片一塊塊之後,又被拚起來。她就這麽一顆心,被來回碾壓,等到扔進酸水裏泡得發脹以後,又撈出來,又瀝幹。

  每一次他放低姿態,軟言軟語,都是因為虧欠或內疚。


  起初她也曾感到高興,至少有那麽一刻他是在意她的,可現在,她隻覺得疲憊。


  蘇答莫名失去胃口,正想起身去洗手間。


  桌對麵賀原伸手,一下握住她的手指,“生氣了?”


  “我知道你不高興,昨晚我並非有意讓你空等。下次……下次我盡量不會讓這種事再發生。”他捏了捏她的手,盯著她似問似哄,“嗯?”


  蘇答沒動,賀原將她的手整個握住,青蔥五指細嫩纖長,她的手一個,被他的大掌包著。


  他的指腹在她手上摩挲,眼神殷殷,懇切地問:“畫展首日發布會,請李律亭先生去怎麽樣?他雖然是畫國畫的,在美術圈子裏好像很受尊敬。你喜歡他嗎?要是不喜歡也可以換別人……”


  喉嚨裏卡著一口氣。


  她試著掙了掙,他握得極緊。他掌心的熱意一脈一脈透過皮膚傳達,她僵硬的五指被捂了許久,在他比平時多得多的溫言細語中,一點一點融化鬆泛。


  蘇答無聲嗬出熱氣,最終還是沒有從他掌中收回手。
-

  畫展籌備進入最後階段,周洲把擬邀嘉賓名單發來給她一看,蘇答便知賀原求和的那些話並非隻是而已。


  包括國畫大師李律亭,還有好幾個在國內美術界名號響亮地位尊崇的大家,都被請了來。


  除此之外,周洲和整個團隊準備了進一步的公關方案,旨在為她打響名聲,繼而好進一步讓她在圈裏站穩。


  策劃案周密詳細,沒有半點紕漏,方方麵麵可謂是專業至極,任誰都挑不出毛病。


  關掉和周洲的對話框,蘇答給自己倒了杯溫水。


  早在她第一次準備畫展時,佟貝貝就和周洲見過,互相加了好友。從周洲朋友圈得知消息,佟貝貝立刻跑來向她道賀。


  貝貝:聽你畫展請的幾位嘉賓老師全是超厲害的人物,牛啊姐妹!

  貝貝:看來賀原這次上心了,可喜可賀!!

  “……”蘇答垂下眼,長睫默然顫了顫。


  單以她現如今的成就地位,絕對不可能請動那些大師,如此這般“紆尊降貴”,無非是看在賀原的麵子上。


  他要給她提前選禮服,也真的早早就派徐霖去準備了。這幾一件件給她過目,沒有一件低於百萬。


  女明星費力遊才能借去參加活動的衣服,他隨隨便便就擺出來讓她看著喜歡的選,宛如她的衣櫃。


  這個時候,她若是開口要摘星星,他怕是也會想方設法給她辦。


  蘇答和佟貝貝閑聊幾句,長抒一口氣,坐到畫板前。


  正要完成那副畫到三分之二的畫,手機推送新的訂閱新聞。


  蘇答理好心情,一邊調顏料一邊隨手點開新聞。顏料堪堪化了一半,她的視線朝屏幕一瞥,驀地怔住。


  她略微滯頓的目光,定格在屏幕上——


  「新生代華人畫家倪棠受邀出席瀚城藝術展」


  碩大的新聞標題下,是正文字:

  ‘第屆瀚城藝術展曆時四,華人畫家倪棠全程坐鎮,今日圓滿閉幕。’


  她攪動顏料的手,像是被什麽東西侵襲,停住不動。


  倪棠在瀚城藝術展待了四。


  ——瀚城。


  蘇答看著那幾行字,心突地窒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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