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no.11
北城的氣溫下降幾度,整座城市從炙烤的樊籠中掙脫,路邊樹木搖曳地少了生機,片片綠葉靜等著秋意一夕漫卷枝頭。
蔣誠鐸同未婚妻的環球旅行結束,兩人雙雙回國,女方對這趟旅程滿意得無以複加,即使是遊離在蔣家邊緣的蘇答也知曉,這樁婚事必定是十拿九穩。
蘇答私心裏,真誠地希望婚姻的框架能使蔣誠鐸規矩些。許是忙著應付未來妻子和嶽父一家,他歸國幾日,倒沒來騷擾她。
和蔣家的聯係卻也無法就此切斷。
許久沒有動靜的望康山,終於傳出話來,是可以探望。
上午十點,蘇答乘車抵達。
和一般醫院不太一樣,這裏兼具療養性質,人少,大門肅靜得幾乎毫無生氣。
蔣家持股不多,但也算是自己地盤,蔣奉林身體撐不住之後就送進了這裏,老爺子為保他安靜調理,每個月固定日子才準人探望。
前幾個月,蔣奉林身體情況越發糟糕,每日昏昏沉沉一睡就是好久,老爺子更不讓人打擾。好不容易他精神頭稍有些好轉,偶爾能被推著到院子活動透透氣,蘇答惦記了幾,幾乎是掰著手指數日子。
蘇答整理好表情,提步進去。
走廊上消毒水味道很淡,每一間都安靜極了,庭院中優雅精致的綠植生機勃勃,襯得這一片安靜更加死寂。
在這住的病患、老人,家境都不錯,多是金字塔中層人家的親屬。
蔣奉林的那一間比別的大上許多,他靠坐在床頭,一雙上挑的丹鳳眼,隱隱含笑。
隻是臉色太過蒼白。
這般孱弱情狀已經好幾年,時候牽著她的那個青壯有力的身影,久遠得竟開始模糊了。
蘇答忍著鼻尖酸意,唇邊揚笑:“林叔叔。”
蔣奉林招手示意她坐到床邊,“我看看,怎麽瘦了這麽多?”
蘇答沒有,“你總覺得我瘦,我都重了好幾斤呐。”
床頭櫃放著湯和點心,用過一半,似還有些外頭送來的東西。蘇答嗅到空氣裏一絲絲不同的氣味,“有誰來過了嗎?”
蔣奉林那雙眼,眼皮耷拉得沒什麽力氣,眸中輕閃,笑:“沒有。”
蘇答為自己第一個來而高興,話匣子停不住。
“早上吃了什麽?今感覺怎麽樣?能吃其他東西了嗎,我下次帶點自己做的點心來好不好?”
她握著他幹燥失去生機的手指,絮絮叨叨。
蔣奉林始終耐心十足,不管她什麽問什麽,他都溫和地,細致地一一回答。
蘇答也了很多自己的事,近來的生活,工作,畫畫,樁樁件件同他分享。
蔣奉林聽著,緩緩問:“都是開心的事,就沒有一點不高興的?”
她停了停,還是笑,“沒有啊。沒什麽不高興的。”隨即略帶撒嬌口吻,“我開心不好嗎?難不成你想我有麻煩?”
把話題含糊過去。
蔣奉林但笑不語。
她就是這樣,談喜不談憂,怕是真的遇上了麻煩,也不會主動對他。
剛帶她回蔣家那會,她失了母親,怯生生地握緊他的手。
後來慢慢開朗,也曾像向陽花頑強過一陣。
再後來,她上高中,他早就出問題的身體每況愈下,老爺子令她高中轉學,蔣家條條框框開始束縛住她,他有心無力,漸漸地,也無法再庇護到了。
蔣奉林沒有拆穿她,兩個人聊了好久。探視時間到,護士過來催,蘇答眼裏那點光彩霎時暗淡。
她依依不舍握著他的手,蔣奉林歎氣,輕拍她的手掌,“回去吧。”
關切和放不下,所有話語,隻會越越讓人難受。
蔣奉林靜坐在床,目送蘇答離去。先前被她察覺的那股男士淡香味於安靜間侵襲鼻端,他皺眉,輕喚高康:“等會讓人打掃一下,開窗換氣。”
一直在旁沒出聲打攪他二人敘話的高康近前,點頭,“好的先生。”停了停,“剛才姐問起,您為何……”
“我為什麽不告訴她誠鐸來過?”
蘇答來之前,其實蔣誠鐸已經來了。
蔣奉林眼眸沉下,“這香水味,幾年前離離她不過是隨口誇了一句好聞,誠鐸便用到現在。”
是為了看他,實則是為什麽,他豈會不知。
“我這侄子,年紀越大城府越深,心思也雜了。”
高康往他背後墊了個枕頭,沒話。
蔣奉林用帕子捂嘴,咳嗽幾聲,“這幾月有什麽情況?來聽聽。”
高康一頓,半沒開口。
“怎麽?”
高康唇瓣囁嚅,半晌才:“家裏沒什麽事,隻一樁,老先生……正籌備姐的婚事。”
“婚事?”蔣奉林眼神一凜,“人選定了麽,哪家的?”
“起先是定了方家的兒子,不過現在暫時擱置了,就是不知道……”
蔣奉林怔了怔,隨後劇烈咳嗽起來。
高康忙給他拍背順氣。
蔣奉林喘著氣止住咳,臉已漲紅,“跟老爺子,告訴他,我要見他!”
“先生……”
“我早該讓離離走的。”蔣奉林將手帕攥得死緊,“我不在了,蔣家還有誰會對她好?該走……走得越遠越好……!”
高康的胳膊被捏住。
蔣奉林沉沉吸氣,鎮定下來,“去,跟老爺子,我一定要見他。”
-
從望康山回去,蘇答一直沉浸在低落的情緒中。
該是吃午飯的點,她完全不想動彈,既不下廚,也沒點外賣。
窩在沙發角落發呆好久,直至被手機鈴聲喚回思緒。
打來的電話的是之前為她籌辦畫展的策展人,周洲。
蘇答很是意外,自從畫展擱淺,再到和經紀公司陷入合同糾紛,她們已經許久不聯係。
周洲簡短問候立刻便道明來意。
蘇答:“辦畫展?”
“對。”
“可是我和那邊合同才剛解除……”對於她的能力,不免也有些懷疑。
周洲解釋道:“蘇姐您不用擔心。我們是受賀先生的委托來找您的。這次和上次不一樣,團隊方麵會更專業也更優秀,具體事情我們已經和徐霖先生對接談過了。”
蘇答聽得一愣。
周洲果真有備而來,方方麵麵都已準備到位。這回背靠大樹,規格比前次著實強了不止一星半點。
蘇答暈頭轉向地和周洲聊了一通。
隨後聯係徐霖。
他微信回複,證實這件事。
蘇答一時有好多話想,想問賀原是如何交代的,想問他為什麽要給她辦畫展,最後都沒問出口。
LilySu:賀原人呢?
徐霖:先生在辦公室。
看著那邊回過來的這句,蘇答略一思忖,換了身衣服,拎包出門。
……
徐霖來催過兩次,問他幾點吃午餐,賀原忙著手頭工作,都推拒了。敲門聲又響,門一開,徐霖噙著笑走進來,賀原眉頭一皺,不待話,徐霖便道:“賀總,蘇姐來了。”
下一秒,蘇答探頭進來,步入內。
徐霖無言退出去,順手將門關上。
蹙起的眉頭緩緩展平,賀原聲音不自覺放柔:“你怎麽來了。”
蘇答站在門邊,胳膊上掛著包,一襲藍裙修身,裙邊輕淺晃動。
落地窗外的光照亮整個室內。
她朝他一笑:“來接你下班啊。”
-
賀原中午是不下班的,蘇答難得來這,他幹脆放下手頭事務,讓徐霖點餐,坐下陪她吃午飯。
菜在茶幾上擺開,賀原吃得慢,蘇答幾筷子下來,夾的菜堆滿了他的碗。揀了些她吃得多的夾回她碗中,兩人有一搭沒一搭話。
吃著飯,蘇答看了好幾次手機,賀原忍不住教:“吃完再玩。”
是佟貝貝的消息,這段她時間紅鸞星動,有個家裏經營畫廊的開追她,她整嗷嗷叫,找蘇答支招。
這周畫廊有活動,對方約她,她想讓蘇答陪她一起去,參謀參謀。
蘇答飛快回完消息,應下佟貝貝,立刻把手機放下。
她的手機上吊著兩根墜子,繩編織的動物,像是貓狗模樣。
花裏胡哨,賀原瞥見,微微皺眉,“掛著什麽東西?”
“這個?”蘇答拿起,給他看了看,“在路邊一個老奶奶那買的。”瞥他一眼,她忽地道,“我分你一個哎?我拿一個貓的,你拿一個狗的。”
賀原緩緩抬眸:“……太花了。”
蘇答撇撇嘴,把手機放到一邊,繼續吃飯。
飯畢,賀原稍坐片刻,又回到辦公桌後。
吃著飯後甜點、喝著熱飲的蘇答,見他手機放在茶幾上沒拿,朝那邊覦去幾眼,隨後,悄悄地,將自己手機上掛的那根貓咪吊墜拆下來,飛快掛到他的手機上。
徐霖的敲門聲嚇了她一跳。
“賀總——”
桌後的賀原抬起頭,蘇答趁勢站起:“那我先回去了。”
賀原還有事要忙,便沒留她,“徐霖,讓司機……”
“不用,我自己回去就行。”蘇答頗有點做賊心虛的意思,怕被他發現吊墜抓個現行,擺擺手,徑自拎著包走了。
徐霖微微躬身,待她出去後,到賀原桌前匯報:“藺先生剛剛打來電話找您,我讓他稍後再聯係。”
“什麽事?”
“是為Fran藝術拍賣會的事,倪姐這次給主辦方捐贈了兩幅畫作,藺先生提醒您,讓您別忘了,是拍倪姐主打的那副……”
沒等完,電話進來。
徐霖一看自己手機的來電,立刻遞過去,“賀總,倪姐的電話。”
賀原接過,眸色深邃地瞥了眼屏幕。
那邊不知了些什麽,許久,他淡淡地,沉聲低低回應:“知道了。”
結束通話,手機遞還給徐霖。
賀原頭也不抬,吩咐:“去辦吧。”
“那還是像以前一樣,拍下來後,送到畫廊存放?”
“嗯。”
徐霖點頭應下,臨出去前,偷偷朝桌後麵無表情的人瞥去一眼。
自家老板這行徑,也不知該是上心還是不上心。
不上心,年年買畫,雖然這兩年都是藺先生提了,他才有所動作,但每次都一擲千金眼都不眨就把倪姐的畫拍下。
可要上心,也沒見他有多在意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