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3

  夜幕之下,車燈破開前方的路,飛速向前馳行。


  車上異常安靜,賀原喝了一點酒,蘇答離得近,能聞見清淡的酒氣。


  上車到現在,誰都沒出聲。蘇答想話,想問問他今晚怎麽來了,為什麽她發消息的時候,他不告訴她。


  然而不知怎麽開口,猶豫再三,她扭頭,“賀……”


  靠著車背的賀原已然閉上眼憩。


  斟酌好的話隻能吞回肚子,蘇答默默閉上嘴。她的視線落在他臉上,她看著他的眉眼鼻唇,一時有些出神。


  “看什麽?”賀原忽地出聲。


  蘇答一怔,別開眼,“沒什麽。”


  車緩緩駛進熟悉的區,已經到了她住的地方。停進地下車庫,賀原睜開眼,蘇答看了看他,最終還是什麽都沒,開門下車。


  賀原送她回來,一刻都不多留。電梯門關上的刹那,蘇答透過縫隙看,那道離開的車影漸漸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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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過午,蘇答吃過午飯,在廳裏支起板子畫了一會畫,三點多停筆,站在落地窗前抻了抻背,又去廚房烘烤餅幹。


  閑暇時,蘇答很喜歡做甜點,以前常烤餅幹給佟貝貝吃。每次佟貝貝都一邊念叨著“不行我要胖了”一邊吃得精光。


  許久不做,手有點生,不過很快料理好。烤盤送進烤箱,蘇答熟練地定好時間,想到賀原,給他打了個電話。


  第一個沒接,再一個,還是無人接聽。猶豫片刻,她點開賀原的微信頭像,發消息。


  [我做了一點餅幹,你今有空嗎?]

  消息發出去,石沉大海,久久沒有回複。


  不知道他在幹什麽。


  開會?或者處理公事?

  蘇答盯著屏幕看了半,一直沒有動靜,隻好出去拿了本雜誌進來,在旁坐下。


  幾十分鍾後,到時提醒在安靜的廚房響起。蘇答站起身,幾乎是同一刻,放在一旁的手機也湊趣似得響了。


  蘇答連忙將烤箱聲響關掉,另一手接起電話。


  “喂?”


  “在哪?”那邊的聲音有點熟悉。


  蘇答沒看清來電,聽出他的聲音,“賀原?”


  他言簡意賅:“剛剛在開會,你打我電話?”


  “啊,是。我做了點餅幹……”


  “在家?我讓司機過去接你。”


  “現在?”


  賀原嗯了聲,沒跟她多,很快掛了電話。


  蘇答立刻忙活起來,把熱烘烘剛出爐的餅幹用點心盒裝好,帶著去見賀原。


  賀氏商廈屹立於市中心金融商圈一眾林立高樓中,樓身頂端的字體暗金鎏光,一眼望去令人難以忽視。


  司機將她送到,進入大廈,一樓接待恭謹地刷電梯卡,替她摁下樓層,做了個“請”的手勢。


  蘇答淡笑致謝,上到二十三層,徐霖早在電梯外等候。


  “蘇姐。”徐霖頷首,在前給她領路。


  整層樓安靜至極,不是鴉雀無聲的那種靜,所有人各司其職,文件翻閱的聲音,腳步踩在地毯上的動靜,還有彼此間拿捏著分寸的低談,無一不彰顯著森嚴規章。

  蘇答第一次來這。


  “蘇姐不必緊張。”徐霖放慢速度,側頭聲道,“賀先生工作時喜靜,大家都習慣了。”


  蘇答點點頭,沒多。


  徐霖帶她到辦公室門口,敲門匯報,待她入內後,立刻掩門離去。


  賀原坐在辦公桌後,抬眸睨來。桌上文件雜亂,他眉眼線條比平時淩厲,不知是不是地點的緣故,整個人清冽沉和,和這冷格調的辦公室十分相襯。


  蘇答拿著點心走過去,“我做了點餅幹……”


  “放下吧,那邊坐。”賀原輕飄飄掃了一眼,便低眸繼續處理工作。


  蘇答默然,心地把點心盒放在桌角處,自己去沙發坐下。


  賀原心無旁騖地投入到工作中,好一會,終於停下筆。


  蘇答見他把最後一份文件合上,剛想話,賀原就摁下桌上的鈴。


  徐霖立刻趕到,賀原起身,走向衣帽架,邊邊穿外套:“備車。”


  蘇答問:“去哪?”


  “吃飯。”賀原理好領帶,走了幾步,回頭,“還坐著?”


  蘇答連忙碎步奔向他,忽地想起桌角放著的盒子,回身,“點心……”


  “放那。”賀原微微蹙眉,“行了,跟上。”


  腳尖一頓,硬生生轉回來,蘇答抿著唇,跟在他身後。
-

  賀原吃飯,果真就隻是吃飯。蘇答本以為還有別人,到地方一看,發現包廂是的,屋裏一張四人桌,隻他們兩個。


  蘇答接過賀原脫下的外套,掛到旁邊衣帽架上。


  他們親近隻一個多月,卻仿佛極有默契,常常不需他什麽,他一個眼神,她就能懂他的意思——當然,偶爾也不是沒有遲鈍的時候。


  菜單是徐霖一早定下的,忌口篩過,都是符合兩人口味的菜品。


  蘇答話不多,至少在他麵前是,用餐時就更安靜。她口吃完菌菇鮮湯餃,見他的碗空了,放下筷子便給他盛湯。


  賀原淡淡睇她一眼,她那原本就長得跟撲扇似的睫,側著臉看更長,眉眼間透著股豔,是不留一點餘地的直接的美。


  蘇答把盛好的湯放到他麵前,賀原默然收斂眼神,執起碗中她擺好的瓷勺。


  蘇答胃口不大,吃東西一向隻吃七分飽,很快停了筷。賀原似是也吃飽,蘇答看著他,欲言又止。


  畫展的事……


  稍稍醞釀了會措辭,蘇答輕聲開口:“賀原。”


  賀原聞聲側了側眸,“嗯?”


  “我……”


  才一個字,蘇答話沒完,包廂門突然被人大力推開,嚇了她一跳,打斷得正正好。


  “——喲,吃著呢?”


  “唐先生……”服務員焦急的聲音從後麵追來。


  唐裕置若罔聞,一手插兜,一手將反彈回來的門更加用力地朝牆壁推去,炯炯目光投向桌邊。


  掃及蘇答,停了一瞬,眉頭略有些意外地挑了挑,旋即,眼裏的驚豔混雜著玩味,意味不明地笑起來。

  候在外的徐霖也立刻趕進來。


  賀原沉眉,麵無表情地看著不速之客。


  唐裕大剌剌在他們對麵坐下,跟賀原很熟似得,“老朋友了,幹嘛擺出這種臉色。”著,半點不遮掩,直勾勾看向蘇答。


  賀原身邊很久不見女人,這還真少見。


  不過漂亮倒是真漂亮。


  “床伴還是女朋友?長得不錯嚒……”唐裕像是沒看見賀原睨來的眼神,笑著問蘇答,“跟賀原睡過了麽?”


  蘇答一僵,臉色沉下來。


  賀原冷淡地逐客:“出去。”


  “別介。我聽你在這,特意從前麵包廂趕來找你敘舊。”唐裕招呼服務員,“去,拿撲克牌來。”


  他看向賀原,“吃飽了,玩兩把?”


  賀原懶得理會,朝徐霖示意,“弄出去。”


  唐家這位,每次遇見賀原都要找茬尋釁。徐霖從一開始的生氣到現在,已經麻木。聞言近前請人。


  唐裕坐著不動,“幹嘛這麽不客氣,好歹聽我完不是?這樣吧,我們好好玩兩把……冀江灣,我拿冀江灣做賭注跟你玩,如何?”


  他靠著椅背,話是對賀原的,視線卻停在蘇答身上徘徊不去,勾著一邊唇角,“夠不夠誠意?”


  徐霖聽得一愣。


  “你也知道,包括你們賀氏在內,大大有十一家公司想要分這杯羹。你要是贏了,冀江灣填海開發案,合作方我就選你。怎麽樣?”


  賀原看著他沒做聲。


  冀江灣填海開發案,賀氏原先和唐裕接觸過,最後沒談攏,兩邊作罷。


  賀原和程家老大已經商定新的項目,比起冀江灣,新項目對賀氏來得利更大。賀氏雖還在唐家備選名單中,但基本上已經放棄了這個項目。


  “我知道你跟程家已經談定,預備要動晉山那一塊。隻是這白給的肉,你不吃?這可是上掉下來的熟鴨子,九爺這麽視金錢如糞土?”唐裕佯裝詫異。


  賀原麵色平靜如常,嘴上不留情地提醒:“你在牌桌上從沒贏過我。”


  唐裕哼笑:“今兒可不一定。”


  對唐家來,這樁開發案給不給賀氏都行,真輸了也沒關係。唐裕就是看他那張臉不舒服,一瞧見就忍不住找茬。


  “敢不敢一句話,不敢我就不跟你這浪費時間。也是你們賀氏沒這個本事,冀江灣這塊香餑餑,我喂到你嘴邊,你賀原都沒膽子吃。怨不得人了。”


  唐裕話裏話外挑唆,可勁地激賀原。


  蘇答聽著,隻覺得這人賤兮兮,欠得很。然而生意場上的事,她不好開口,且他頻頻打量的視線讓她隱隱有些不安,總感覺不太好。


  賀原沉默幾秒,不急不緩地接了話茬:“你想賭什麽?”


  唐裕悠悠地笑,扯起一邊嘴角,目光落在蘇答身上。


  蘇答坐著從始至終一句話沒,心裏那股不好的預感越來越強烈,見唐裕看過來,腳底慢慢升起一股涼意,心撲通撲通跳得一下比一下快。

  “我也不要別的。”唐裕的眼神落到她身上,“你就讓她,陪我三就行。”


  蘇答僵在椅子上,下意識看向賀原,臉頰兩側的血管裏突突地跳,像是在抽打著她的臉皮。


  賀原和唐裕互相看著對方,空氣中似乎有些火|藥味。


  他沒話,沒同意,但也沒拒絕。


  無聲的沉默,像是變成一把刀抵在她喉間,她隱隱有種刺痛的感覺。


  唐裕又問一遍:“賭,還是不賭?”


  冀江灣這個開發案,並不是非要不可。


  但——


  既然都送到麵前,不要白不要。


  賀原眸色清幽,冷冷淡淡又有種與生俱來的睥睨,他看著唐裕,卻又沒把他放在眼裏,語調輕慢疏懶,“唐先生如此盛情,我奉陪。”


  蘇答一僵,滿眼不可置信,而直視著對方的賀原,根本看都沒看她。


  手在膝上輕顫,她僵硬地將手蜷成拳,沒了握緊的力氣。


  心突突地跳著。


  好像有一個很很的氣球,還沒能升空,就“啪”地一聲被戳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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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賀原和唐裕,賭了二十分鍾,精確地,應該是二十三分零十六秒。


  從飯店包廂出來,回程的一路,後座一直彌漫著一股難言的氣氛。饒是連見慣了大場麵的徐霖,也窩在副駕駛座極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好在很快到了賀原的住所。


  隻賀原和蘇答進門,一回來他就有電話,把外套扔給蘇答,他一邊解領帶,一邊走進書房。


  蘇答沉默著,一件外套,足足掛了一分多鍾。


  賀原通完電話出來,她站在櫃前倒水,低著頭,白皙的脖頸分外細嫩。見她手裏的杯子就快滿了,他走到她身後,捉住她的手。


  蘇答一滯,側眸瞥見他的下顎線,連忙回神把東西放下。稍稍往後一動,差點踩到他腳尖,感受到他胸膛熱意,蘇答想從他懷裏出來,腰突然被摟住。


  “想什麽這麽出神?”賀原微微垂頭,灼熱的氣息撩過她脖頸。


  蘇答想動不能動,“沒什麽……”


  賀原盯著她的臉頰,視線幽幽向下,落在她清晰的鎖骨及那弧度以下。搭在她腰間的手,不由隔著衣料輕輕摩挲,夜深了。


  他的動作漸漸要越界,蘇答驀地抓住他的手。


  賀原眸色一頓,她閃躲著不看他,隱約抗拒,他眼神微凝,“還在介意剛才的事?”


  回來的路上他就察覺她有些不高興,那股情緒,比輸了灰溜溜滾蛋的唐裕還要低沉。


  蘇答不回答,冷不丁問:“如果你輸了,怎麽辦?”


  賀原眼裏墨色加深,蹙起眉,“我不會輸。”和唐裕賭,自然是有足夠的把握。


  蘇答的呼吸有些重,眼睫輕垂,視線在空氣中輕飄飄沒有落點。


  她僵著背,一動不動,隻是問:“如果輸了呢。你是不是就要把我送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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