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夫人翻了個身,便睜開了眼睛,望了望古漆的紅木柱,她又揮袖掩淚了,也夠是個可憐的人了,前前後後半個月都沒到,她整個人就消瘦落魄了,雙目內陷,臉部消瘦得凹凸明顯,一下子蒼老了很多。
唐依走過來,扶起安夫人坐著,安夫人一直無語,唐依看著,心裏泛起一陣酸楚,這樣的老人,怎經得起這麽折騰,“霓裳,粥還熱吧,給我盛點過來。”
霓裳應聲,很快就端上了一碗稀粥,如同唐依第一次睜開眼睛,吃的那碗粥一樣,白蒙蒙的,並且,水多於粥,唐依勺了勺,差點就哭出了來,她吸了口氣,勺了一口粥水送到安夫人的嘴邊,“娘,你吃點東西吧,多多少少也吃點。”
終於,安夫人開口了,“季晴,你爹沒了,你姐也沒了,是我害了你們,要不是我不許你爹把你嫁給他,要不是我以死相逼,安家就不會落此下場了,我可憐的季雨,她還那麽年輕,她還沒做新娘,沒做太子妃,咋就這麽走了。”
“娘,別說了,你也是疼季晴,如果一定要說錯,也是季晴,不關你事,別自責了。”
“你說,季雨她怎就這樣走了呢,她要是有怨,有恨,衝著我來就好了,好好的,幹嘛她這是,她這是在幹嘛。”安夫人老淚橫縱。
唐依咬了咬嘴唇,眼睛微涼,生硬硬的把淚水忍住,不過一個疼愛自己子女的母親,她有什麽錯,“娘,季晴求你了,不要胡思亂想,無論如何,你要為季晴好好活著,你要是不活了,季晴也沒有理由活下去了,娘,不要不要季晴。”這個時候,除了親情,沒有什麽可以讓安夫人死了的心再複燃了。
“季晴。”安夫人抱著唐依,終於失聲痛哭了,霓裳過來端過唐依的碗,唐依擁過安夫人,任憑她像個小孩一樣,好好的痛哭一場。
哭累了的安夫人,吃了點東西,又入眠了。
唐依取下頭上唯一還值錢的金釵,苦澀的搖了搖頭,“霓裳,看一下娘,我去一下當鋪。”
“嗯。”霓裳眼睛還紅紅的,心情略未平伏,突然像想起什麽似的,拉住了唐依,“小姐,還是讓霓裳去吧。”
唐依看出霓裳的舉動異常,“霓裳,有什麽事嗎?”
“沒,沒有,奴婢隻是想讓小姐休息一下。”
“霓裳,有什麽事你直說吧,你一緊張就用奴婢兩個字了,還說沒事。”
“我,小姐,段家現在在大街小巷都貼滿了納妾的告示。”霓裳小聲說。
唐依望著窗外,表情淡淡的,“我道是什麽,我早知道了,我們有我們的處處難,他有他的夜夜歡,我們管不了,也輪不到我們管。”然後轉身,一臉憂鬱,一落清影。
“霓裳知道了。”霓裳低頭,她很怕看到唐依這種冷淡的表情,或說清冷,或說冷漠,又或說無關緊要,這讓霓裳有一種疏遠感,一種隔離感。
唐依走到門口時又轉頭,“霓裳,他納妾,要什麽條件?”
霓裳愣了一下,娓娓道來,“年不過二十,身家清白,無病無痛,願意生死從翁家。”
唐依臉上掠過一絲溫潤,沒有再說說什麽,有些決定,決定了也就決定了,沒有怯場的必要,隻是,她擔心,安夫人是否可以接受她個做法。
如霓裳所說的,街麵上到處都是段風涯納妾的告示,對這件事,外麵的人,各有各的說法,有人說,他是個英雄,嫁給他,妻也好,妾也好,都是件幸福的事,哪怕隻有三年的夫妻,也值得。有人說,做三年夫妻,賠上一生,一點都不值得。
當然,大部分人,對這件事,都已司空見慣,不過,好像,所有的滇城百姓都深信,段風涯,年不過二十五,這個說法。
唐依從當鋪出來的時候,段風涯正巧路過,咫尺相望,竟是雙無語,沒有恨,沒有愛,沒有點頭,沒有微笑,也沒有像陌生人般,擦肩而過,他們是同時抬起了眼眸,四目相視,平靜如水的眼神,然後是都沒有語言交流,背向而走了。
唐依還是轉身,望了一眼段風涯漸去的背影,眼裏撲朔,苦澀的吐出一句話,“你願意娶我嗎?”
唐依再背過身之時,段風涯也轉過身來,望著那個背影,久久未能釋懷。他不想重遇安季晴,說真的,他厭倦和安季晴有任何瓜葛,他甚至想,永生不見就好了,可是,安季晴就在滇城內,在他管轄的滇城內,就好像,一根刺在他心裏。
段風離是被杜若惜叫出來找段風涯的,他朝段風涯的視線望去,一抹清影,似熟不熟, “風涯,在看什麽。”
“沒有,你怎麽也出來了。”
“找你啊,家裏一堆女人,你卻跑出來了。”
段風涯望也不望段風離,語氣乏味,“管她是誰,明天迎娶進門就知了。”
“兄台請留步。”
段風涯望了望周邊,好像那個舉著算命幌子的人,在叫的是他。
算命先生麵瘦如柴,臉色頗暗,還留著長長的黑胡須,左手反複捋著胡子,笑得有點仙風道骨的味道。
段風涯笑了笑,“先生叫在下?”
“正是,兄台印堂發黑,雙目澤卻無光,不是福厚之人啊。”
段風涯取出一錠銀放到老伯手上,“滇城人都知我命不過二十五呢,不勞先生費舌了。”說這話時,已經看不到段風涯一點淒然的表情了,興許,他也接受了年不過二十五的這個說法,樂善好施一直是他的習慣,所以,算命的這麽說,不過討口飯吃,他也沒太介懷,轉身即走。
算命先生掂了掂手上的銀,神秘的說,“世間萬物,皆有循環,既有命格之說,自有破命之法,百年歸老,又何曾不可?”
段風涯和段風離同時止住了腳步,百年歸老,是一個何等概念,“風涯,聽聽他說又何妨?”
“風離,你不是急著叫我回去看女人嗎。”雖這麽說著,段風離和段風涯人已經來到了算命先生的跟前,段風離迫不及待的說,“先生,你的意思是?”
算命的又捋了捋他的黑胡須,極其神氣,“年不過二十五,不過是說兄台有此一劫,一物降一物,自有破劫之法的。”
段風涯惻疑,這些年來,他曆盡明醫,就連劉夫子和太醫對他的病,都隻能治標不治本,一個相士,能有多大的能耐?“先生,話可不能胡說,這不是鬧著玩的。”
“我道仙人從不打誑語。”
“那破劫之法?”求生心本能讓段風涯和段風離異口同聲。
道仙人閉上眼睛,捏指一算,微微歎了口氣,像惋惜,“這一劫非破也,非破也,非破也。”
“仙人,風離不明白。”
道仙人望著段風涯,頗有深意的說,“兄台,你命中注定長命,這一劫,不能破,隻能擋,擋劫之人,生死隻有聽天命了。”
段風涯顰眉,“仙人可否說得明白點?”
“話已至此,兄台能不能百年歸老,就看兄台命夠不夠硬了,切記,凡事勿要執著,寬恕比什麽都重要。”
“哎,仙人,仙人。”段風離對著道仙人遠去的背影嚷嚷,道仙人已飄然離去,隻留一句話在空氣中彌漫:切勿執著。
還有,兩個呆然的男子。
“風離,你信嗎?”
“不知道。”
“可是,我想信了,因為,我怕死。”段風涯轉頭對著段風涯,眼裏,裝的盡是絕然,淒婉,荒涼,他怕死,他當真怕死,自懂事以來,他就怕死,怕過每年的生辰。
“我們回去吧,別讓人家久等了。”段風離把他的膽怯,藏入了心底,他也想相信,但是,劫真能擋的話,這天下,還要大夫,要太醫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