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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七章:立後(四)

  此時此刻,我幾乎便要脫口答應了。可理智告訴我,不行,還不行,我不甘,我不能。我為帝後,他卻要離開朝堂。自此一個永居深宮,一個避居江湖,海角天涯,將是再見無期!

  褚雲深一定是看出了我的猶豫,便緊了緊握著我的那隻左手,笑對我道:“其實今日前來,我還想讓你見一個人。”言罷他朝樓梯處招了招手,一窈窕麗人的身影便綽綽而出。


  “漪水!”我歡喜出聲:“你怎得來了?”


  也不知漪水方才是否聽進了我與褚雲深的對話。此刻但見她已快步跪倒在我麵前,淚流滿麵道:“公主,漪水對不住您!漪水聽胤侯提及平覆侯其人,便知必是漪水的舊主,是以此次才偷偷跟來,想要求證一二。”


  我為漪水這份勇氣而感到讚服,可轉念又想起如今涼寧的局勢,便忙將她從地上扶起,問道:“天役在哪?”


  漪水眸中閃過一絲隱痛與失落,低低道:“天役是他唯一的子嗣,自是要留在涼寧,繼承王位……”


  我聞言心中一緊,為漪水這話中之意而感到不安。這神色落入漪水眼中,她已明了我疑惑之事,便拭了淚痕,對我解釋道:“漪水原就不是弄權之人,他死了,我也無力去麵對紛亂的朝局。是以我便將天役托付給了榮錦貴太妃。”


  她竟放下王太後的身份,棄了唯一的兒子!我聞言更為震驚。


  “公主放心,”漪水破涕為笑,“涼寧的王太後已痛不欲生,追隨先王而去。天役有榮錦貴太妃那般心性剛強的女子撫養,又有胤侯等重臣襄助,日後作為必定在他父王之上。這亦是成為王者所須經曆的,孤獨之痛。”


  是啊!漪水此話不假,段璀瓔膝下無兒無女,若要在後宮立足,必定會好好撫養年幼的天役。再者我瞧她對天役不是沒有幾分真心喜歡的,況且天役是段竟瑉唯一的子嗣,單憑這一點,段璀瓔便會對天役很好。


  久別重逢的喜悅立刻衝淡了方才的憂愁,我歡喜的握著漪水的雙手,迫不及待想要與她訴說我心底的話。漪水想是亦有話欲單獨告知我,便轉首對褚雲深道:“我與公主有些體己話欲說,煩請黎侯回避。”


  褚雲深見狀點點頭,並未再說些什麽,便踱步下了樓閣。


  暮春的微風拂來,漪水輕挽發絲,對我道:“今次漪水前來尋主,便不會再回涼寧了。待新朝落定,漪水便會追隨黎侯和昭昭小姐,離開奉清,遊曆九州。”


  她見我微有失神,便又道:“公主,蕭王孫是值得您托付終身之人,您莫要錯過了。”


  聽聞此言,我不禁脫口笑道:“我還以為你會撮合我與黎侯。”


  此話一出,漪水忽然目中閃爍,須臾方道:“豈會?殿下已去,以您與殿下的昔日情意,必不會再與齊侯殿下有所糾纏。”


  “齊侯殿下?”我反問道:“漪水,連你也要騙我嗎?褚雲深真的是齊侯楚珅?”


  想是我的反問太過犀利,漪水緩緩低下頭,不再言語,亦不分辨我是對是錯。半晌,她才輕歎一口氣,低低回道:“黎侯究竟是誰,已不重要了。即便黎侯是殿下,您與他也再回不去了……”


  她麵上露出自傷神情,不勝唏噓地道:“從前殿下對公主您一片癡心,隻可惜公主的心思不在殿下身上……一切始終都太遲了。”


  “是啊,都太遲了。”我亦重複道。


  此時但見褚雲深已下了樓閣,獨自立在院中相侯,我與漪水立在高高的閣樓之上,皆俯首看著下方那一星白色人影。漪水看著著院中之人,再次歎道:“公主,有時你很聰明,可有時你真的很傻。公主可知,漪水原不是這個名字……”


  她癡癡抬起頭來,語中微帶遺憾:“我本名‘芝芝’,漪山本名‘秋芊’,我兩從前皆是楚璃殿下近身服侍之人,還有一位名喚‘漪心’的宮婢,我三人十分交好。自公主您出了大應宮,隱居城郊鹿苑之後,殿下便將我與秋芊撥來服侍於您,並為我二人更名‘漪山’、‘漪水’。”而漪心,則一直留在殿下身邊服侍。”


  漪山、漪水、漪心……


  一山、一水、一心!原來楚璃竟是這個心意!

  可歎我知道的實在太遲了。十年,物換星移,九州已是另一個朝代。


  漪水此時亦是淚眼朦朧:“太子殿下早已向您表達了傾慕之情,隻可惜公主您發現得太遲。錯過一次已是終身之憾,漪水還請您珍惜眼前人,切莫再錯過蕭王孫了!”


  我耳中聽著漪水這一番話,才忽然發覺從前那嬌柔的女子,此刻全身都散發著堅毅的光彩。漪水都能勇敢追求自己的幸福,放棄王太後的尊榮,放棄自己的孩子,前來追尋舊主,而我呢?我又能做什麽呢?


  我再次俯首看向院中的褚雲深,想要哭,卻再也哭不出來。漪山,漪水,漪心……原來竟是那樣早的時候,他已向我表露了心跡。若是我敏感一點,早一點發覺,我與他之間,是不是會有一個截然不同的結局?


  我正兀自出神,耳畔又再次傳來漪水的軟語:“黎侯如今唯一的心願,便是看公主您有個好歸宿,否則他即便離去,也難以安心。公主,放過自己,也放過黎侯,讓涼應兩國的恩怨都煙消雲散吧!如此,你們才能得到解脫。”


  她話到此處,我已再難克製自己的淚水,俯在欄杆上失聲痛哭起來。也不知自己是在哀悼當初的懵懂不知,還是在悔恨自己的後知後覺,亦或是為從前的楚璃、如今的褚雲深所不值。


  從此他將隱姓埋名,一生甘於平淡。應國、楚璃,都將成為他永遠的遺恨,讓他不得不放棄。相較於失去家國、失去親緣、失去愛人、失去身份的褚雲深而言,我已是莫大的幸福。即便日後我將終身禁錮深宮之中,也應無怨無尤。


  我任暮春的微風吹幹淚痕,待麵上已看不出哭過的痕跡,才與漪水相攜著下了樓閣。


  漪水知趣地回避開來,將我與褚雲深獨留庭院之中。折騰半晌,天色已漸入黃昏,可不知為何,此時此刻,我卻忽然生出一陣恍惚之感,好似又回到了我與楚璃初相見的那一日……


  一樣的時節,一樣的天色,一樣在宮闈之中,還是一樣的兩個人。大應宮儲秀宮中,那一襲白衣披星戴月款步而來,自此揭開了我與他曆經十二年的愛恨情仇。


  直至這一刻,我才肯直麵自己的感情,才敢承認自己的心意:


  我與段竟瑉,是懵懂初戀,親緣相係;

  我與蕭逢譽,是心意相通,相知相惜;


  而我與眼前這人,才是深沉愛戀,刻骨銘心!

  這一刻,我終於釋然!我從腰間將驚鴻劍抽出,雙手奉上,刻意輕鬆地道:“物歸原主。下次再見,我便是新朝皇後了。”


  如若這樣,你可安心離去,我願為你一贖前罪,以一柄驚鴻劍為信,從你手中,穩穩接過兩州百姓。這是言問津重如山的承諾,希望可令你從此輕盈解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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