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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九章:死別(二)

  事到如今,我始終不能相信段竟瑉會自盡。


  他怎麽可能自盡?他的人生之中,從無“自盡”二字!他的家國還未洗去戰敗之辱,他的妻兒還孱弱無護,他還沒對我留下隻言片語……


  ……


  “末代君王。不會的,卿綾,你說,我若將王位傳與你,會是如何?九熙和奉清是否會放過涼寧呢?”


  “有些話,再不說隻怕沒機會了……卿綾,若有來生……若有來生……”


  “卿綾,我給你的那道遺詔,是真的。”


  仔細回想昨日我臨去時他的種種言語,我才肯漸漸相信他是早有此意。也許,他真的不願麵對這一場敗績。


  永不言敗的段竟瑉,終究還是敗了。可他以一己之力,登上涼王之位,還將九熙、奉清兩個強盛富庶的國家逼到如今的局麵,這天下又有誰敢說他是敗了?


  我終是接受了這個事實,緩緩站起身來,對胤侯道:“如若您願意,我想親為王上修整遺容。”


  胤侯聞言,深深地點了點頭,道:“你是他的手足,此事由你為之,最為合適,想來王上亦應無憾了。”


  我拭去麵上淚痕,強忍著道:“煩請您以國喪之名,修書九熙與奉清,逝者已矣,我要扶靈回國。”


  胤侯再次點點頭,道:“好,明哲駙馬已出城前往奉清王陵處,知會感業王,想來今日之內,便有回話。你可還有話欲單獨對王上說?”


  我搖了搖頭:“他死前既無話留給我,我自然也不再去打擾他了。我想說的話,他心裏都明白。”我不願再呆在這座殿內,原是想尋個話題離去,可瞧著胤侯,卻忽然驚覺此時正值九州敏感時機,若是段竟瑉自盡的消息傳回涼寧,難保不會又掀波瀾。


  我想起段竟瑉留給我的那道遺詔,他昨日還曾對我言道,那遺詔是真,如此說來,唯今耽誤之急應是先將這道遺詔公諸於世,在送段竟瑉遺體回國的同時,先讓天役登基才是!


  思及此處,我已斂去悲容,對胤侯正色道:“王上有遺詔留予我。”


  ……


  身為一國之君,段竟瑉的身後事已不能再耽擱,更何況如今涼寧國內正值多事之秋,戰敗、起義、內亂……千頭萬緒。好在連瀛的身後事才結束不久,奉清禮部一切置備皆很充足,是以段竟瑉的喪葬倒也辦得極快。


  此次連覺很是仁義,並未再糾纏於連瀛與段竟瑉的種種恩怨,且下了旨意,命禮部務必厚辦段竟瑉的葬禮,就連陵棺也選得奢華非凡。我見狀不禁為連瀛的在天之靈感到欣慰,他這個兒子,已充分體味到了“退之”的真諦,願意將這一場師徒間的恩怨,就此了結。


  對於我要親自扶靈回涼寧的事,連覺和褚雲深並未多加阻止。蕭逢譽也僅僅是勸阻了一番,見我執意如此,便也不再多言。的確,他們皆知曉,我這次回涼寧,不僅是為了段竟瑉,也是為了回去平定涼寧的局麵。畢竟,段竟瑉的遺詔,在我手中……


  ……


  臘月初九,胤侯段赴頤攜段竟瑉遺詔,先行一步趕回奉清主持大局;而我則與明哲駙馬程讚一道,在奉清主持段竟瑉的喪葬之事。這一日寅時方過,天還未亮,我已來到靈堂之內,為段竟瑉整理遺容。


  幸好今冬奉清天寒,段竟瑉的屍身才護得周全。我親自為他擦麵,梳理發髻……竟發現他除卻胸前被連瀛刺中的一劍之外,肩上還有兩道深可見骨的傷痕,已是有些時日。


  原來他並沒有欺騙胤侯,也沒有欺騙於我,他當真在鎮壓舊應暴亂之中,受了重傷。可即便如此,他還是執意攻奉,可見他心智之堅,自信之強。


  想到此處,我更難理解他的自盡行為。可如今多想無益,我還是強忍淚意為他擦拭了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正待為他換上黑金盤龍的朝服,卻發覺他右手緊握,有東西藏在手中。


  我費盡力氣掰開他的右手,在看清他手中之物時,我的眼淚便再難以控製,失聲痛哭起來。他臨死仍舊緊緊握在手中的物件,赫然是那枚已碎裂成數塊的卿陵璧!

  猶記得當初段竟琮被逼自盡時,我曾衝動地前去尋許景還報仇,劍拔弩張之刻,是段竟瑉用這塊卿陵璧將我的劍打偏,才保下許景還一命。而卿陵璧也在那場針鋒相對之中,被擊成碎塊。


  此刻躺在我手中的,是一塊被工匠精心修補過的卿陵璧。當初摔碎的裂痕早已被人用金子重新鑲嵌起來,從前通體透白的碧玉,如今變作了華麗的金鑲玉。


  世事就是如此難以預料,當時段竟瑉拚命要保下許景還,然許景還終究還是難逃一死;當時我如此憎恨段竟瑉,誓要殺了他為段竟琮報仇,然今日他當真死了,我卻心中大慟,不勝悲痛;還有卿陵璧,我原以為這塊絕世美玉已化作塵土,不曾想今日卻還有緣得見。


  我終是俯在陵棺之上,痛哭失聲,手中緊握著這一塊陌生又熟悉的卿陵璧,腦中滿是與段竟瑉這些年來的愛恨情仇,恩怨糾葛。


  此時,此物,足以見證他對我的情分。


  哭著哭著,我忽然聞到了一絲淡淡的龍涎香氣,這氣味十分熟悉,我卻已有些時日不曾聞過。我擦幹淚痕環顧靈堂四周,並未瞧見褚雲深的蹤跡,可如此熟悉的龍涎香,他獨有的氣息,又怎會留在這靈堂之中?須知段竟瑉是從來沒有熏香的習慣的。


  難道是褚雲深到過靈堂?也不對,若是他在我之前來過此處,為何方才我沒有聞到這股香?我低低嗅起了這香味的出處,最終卻是在這卿陵璧上,尋到了源頭……


  卿陵璧乃絕世玉璧,但凡觸碰過的人,若身有異香,這玉璧三日之內皆會將氣味沾染其上。若是將璧佩在身上時日久了,體香更會沁入玉璧之中,經久不散。自涼軍戰敗,段竟瑉被俘,至他自盡而死,前後不過七日光景,據我所知,褚雲深並未見過段竟瑉,何以他的氣味會沾染在卿陵璧上?

  況且,即便褚雲深見過段竟瑉,若非他曾肌膚碰觸過卿陵璧,這玉璧上又怎會有如此濃重的龍涎香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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