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終戰(九)
蕭逢譽聞言,眸中漸漸閃過失望的神色,而我也同時感到腕上所鉗製我的力道漸漸鬆了去。我連忙從他的束縛中掙脫開來,耳邊又響起了褚雲深的怒喝:“言問津,你不要胡來!”
這一次我沒有再看褚雲深,隻置若罔聞地朝蕭逢譽的坐騎奔去。蕭逢譽和褚雲深都未再出言阻止,此刻我心中也再顧不得是否會開罪他們,急急從馬鞍上抽出馬鞭,便作勢欲上馬策行。
“問津,”此時忽聽褚雲深又開口問我,“你可想好了?”他麵無表情地看著我道:“你要當心保護好自己。”
他忽然這樣妥協於我,理解我的感受,亦是令我有所感念,不禁語氣也軟了些,對他點點頭,道:“黎侯放心,我……”
然一句話我尚未說完,脖頸之處已傳來一陣劇痛,緊接著便有人攬住了我的腰身,一角帶著龍涎香氣的衣袖同時掩在了我的麵上,成功教我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在失去知覺的那一刻,我唯一的念頭是,這用暗器偷襲我之人,定然是蕭逢譽……
……
恍惚間,我好似聽到了有將士嘶喊與戰鼓擂響之聲。這振聾發聵的聲音立刻教我腦中清醒過來,意識到方才究竟發生了何事。
我連忙從榻上坐起,這才發現此刻我正處於一座營帳之內,而帳外,天色已晚。我連忙從帳子裏跑出來,尋著聲響的方向奔去,方跑了幾步,便聽得有人喚我:“問津!你去哪兒?”
我轉首一看,是蕭逢譽。此刻我已顧不得再去追究方才他偷襲我之事,忙奔至他麵前,拽著他的袖子問道:“他兩如何了?究竟誰輸誰贏?”
蕭逢譽聞言隻蹙眉搖了搖頭,道:“為免你出事,我和黎侯便分頭行事,他在戰場上盯著局勢,我來照看你……我亦是聽到外頭的擂鼓聲,才從營帳裏出來的。”
聽聞此言,我心中暗道糟糕,忙對蕭逢譽道:“擂鼓一響,兩軍定是開戰了,如此說來,定是他二人勝負已分。子言,這一次你別再攔我,我要去瞧瞧戰況!”
蕭逢譽想來亦是感到了情況的突變,已不再阻攔於我,隻蹙眉點頭道:“我隨你一起去。”
我二人邊說邊連忙去馬廄裏牽了馬,往方才兩軍對峙之處奔去。待遠遠看到一片火光衝天,我才發現這座營帳離戰場其實並不甚遠。我在黑暗之中策馬疾行,隱隱能夠瞧見遠處涼軍將士皆高舉火把,已與奉清廝殺開來。
耳邊的聲響越來越大,我們離戰場的中心地帶越來越近,然此時蕭逢譽卻忽然策馬擋在了我身前,大聲道:“如今戰事已開,你不能再近前了!言兒,太危險了!”
我在遠方火光的映照之下,能瞧見黑暗之中蕭逢譽是在聲嘶力竭地與我說話,可此時擂鼓聲、嘶喊聲、兵戈聲、馬蹄聲如排山倒海般地湧入我的耳中,再加上我心中焦慮,導致此時我亦隻能勉強聽見他的聲音,辨識出他話中之意。
我大力地朝他搖了搖頭,高聲回絕道:“我要先知道他們二人的下落!”
蕭逢譽想是未聽到我說些什麽,隻蹙著眉將頭向我靠近,高聲問道:“什麽?”
我情知戰場形勢分秒必爭,已等不得再與他解釋,正待撇開他先去尋段竟瑉和連瀛,卻忽然看見蕭逢譽指著西北方向,對我大聲道:“言兒,你看!”
我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遠遠可見四位奉軍打扮的將士抬著一個擔架,正往我與蕭逢譽的方向趕來。那擔架上是誰並不能瞧得真切,可擔架旁卻有一人護著快步疾行,那一襲白衣在夜色中分外明顯,正是褚雲深!
我與蕭逢譽見狀立刻策馬過去,待到了近處我忙開口問道:“黎侯,他們二人如何了?”
褚雲深這才抬首看清我是誰,麵色嚴肅地道:“先為國主診了傷再說!”
我聞言忙俯首看向擔架,但見其上有一人全身浴血,又值夜色,已是看不清楚麵容。然而如今這形勢下,又有誰能有這樣重的分量,在重傷之後能得平覆侯褚雲深親自照看護送?
思及此處,我連忙從馬上下來,顫抖地指著擔架向褚雲深看去,已不敢出言,隻無語相詢。褚雲深已是明了我的意思,低低對我點了點頭,道:“國主已立下死誌,誓要取段王性命,竟不惜在拚殺中將長劍穿胸而過,再刺中段王……”
聽聞此言,我已是腳下踉蹌。穿胸而過,再刺中段竟瑉,連瀛竟用了這樣狠烈的方式來同歸於盡!我勉強扶著馬鞍才站穩腳跟,顫巍巍再向褚雲深問道:“那……段竟瑉呢?”
褚雲深聞言,隻搖了搖頭,並未說話。
他言下之意……
此時我卻見擔架上的連瀛忽然舉起了左手,指向我,然卻已傷得說不出話來。我見狀連忙對褚雲深道:“他這樣的情況已不宜再挪動,快將軍醫請來此處!”
褚雲深點點頭,正待牽過我的馬,蕭逢譽卻抬手阻止了他,又轉對我道:“讓黎侯留下吧,我去找軍醫。”言罷已策馬絕塵而去。
我見連瀛仍舊舉著手,好似有重要的話要對我說,便連忙跪下身子,躬身握住他的手,哽咽道:“大哥,你堅持住,軍醫馬上便到了。”
我用衣袖擦了擦他滿麵的鮮血,才勉強可在黑暗之中瞧見他的麵容。不過一夜未見,他已虛弱至此。我看著這被鮮血染紅的擔架,緊緊握住連瀛的手,哭著搖頭道:“大哥,你堅持住。你是奉清之主,你還有太子連覺,明亭公主也不會願意看見你這樣的……”
然此刻連瀛已是虛弱不堪,隱隱現出油盡燈枯之兆。他嘴唇翕動,像是還要對我再說些什麽,我見狀立刻將耳朵貼近他麵上,但聽他微弱地對我道:“謹兒……繼黎……”
我連忙朝連瀛會意點頭,仰首對著褚雲深道:“大哥說將太子托付於你。”
褚雲深聞言亦跪倒在連瀛身前,表明決心道:“國主放心。”
褚雲深不過短短四字回話,連瀛聞之卻好似忽然精神起來,麵上竟也能露出一個笑容。我見狀暗中焦急,心中生怕是回光返照之故,便忙又對連瀛勸道:“大哥莫要再說話了,養足了精神,軍醫快要到了。”
然而連瀛並未聽進去我這一句話,他隻是雙眸看向我,似是還有話要對我說。我連忙又將耳朵貼近,卻仍舊聽不清楚他說了些什麽。
便在此時,卻忽見一將士飛奔而至,對著褚雲深跪地道:“稟報黎侯,太子殿下率一萬九熙大軍,已從東城門而入,得了消息正往此處趕來。”
連覺竟是比國書上提前一日到清安了!褚雲深聞言,麵上立刻露出喜色,俯身對連瀛道:“國主,太子殿下帶著援軍趕來了!清安城守得住了!”
然而此刻連瀛卻是拚盡全力地擺了擺手,喘息了半晌,才勉強對我道出三個字來:“自退之!”
自退之?什麽自退之?我有些迷惘,再看連瀛,他卻已是胸前起伏,堅持不住了。
自退之,自退之……
我反複喃喃了數次,才反應過來,他這是要為連覺起表字為“退之”!
我立即明白了連瀛起這個名字的意義,忙再次俯下身對他道:“問津明白你的意思。太子表字退之。”
聽聞此言,連瀛才緩緩露出了安然的笑意,嘴邊再次咳出幾口血來,胸前抽搐了一陣,便漸漸閉上了雙眼。好似他這一去並不是赴死,不過是在夢中與他心愛之人相會而已。
但我卻知曉,連瀛這一睡,是再也不會睜開雙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