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三章:會晤(五)
想是聽聞方才胤侯言及欲有話與我單獨相商,蕭逢譽亦不作逗留,隻對我藹聲道:“誠王府雖閑置多年,景色卻也不錯,我在這府裏轉轉,你不用急,同胤侯好生敘舊。”
我為蕭逢譽的貼心而大感動容,與他隨意吩咐了幾句,便與胤侯一道送他出了納言廳。待廳內隻餘我與胤侯二人,我便已迫不及待地出口問道:“問津一直將您當做是半個父親看待的,還請您對問津實話實說,王上他傷得可重?”
胤侯自然知曉我所問何人,不假思索便蹙眉回道:“傷勢不輕,若非王上他自幼習武,體魄強健,此時恐怕性命難保。”
他竟傷得這樣嚴重,我方才還以為胤侯是刻意在蕭逢譽和連瀛麵前說重了段竟瑉的傷勢,然此刻才知,原來胤侯倒是有意說得輕了。
在這和談的敏感時刻,自然是不能讓他們知曉段竟瑉已有性命之憂,否則再起了事端怎好?還是胤侯想得周到。段竟瑉的傷勢,既不能說得太輕,卻也絕不能如實相告。
“你無需太過擔心,”但聽胤侯繼續道,“傷勢如何,王上自有分寸。若當真是性命不保,他又豈有心思再顧及和談一事?且還專程派我二人前來告知將和談日期延後十日?”
胤侯的分析確然入情入理,我聽聞之後雖說已放下了半顆心,然每每想到段竟瑉交予我的那道遺詔,我便自覺不能全然安心。
再者如今涼寧的局勢如何,段竟瑉的談判籌碼為何,我仍舊絲毫不知情,又豈能完全放心了?趁著胤侯在此,我自是要將涼寧的形勢探聽清楚,於是忙又追問道:“如今朝內局勢如何?涼寧又會提出什麽條件?王上他可有把握能在和談之中占得先機?”
“涼寧局勢已大致穩定下來,這其中明哲駙馬與右相亦出了不少力。許景還已死,主戰派群龍無首,再加上王上有意和談,那些武將們便也漸漸弱了下來,不再極力主戰。如今舊應暴亂已平,民心也穩了許多。”胤侯回道。
“看來停戰和談才是人心所向,”我低低道,“那他手上究竟有何籌碼?”
聽聞此言,胤侯隻搖了搖頭,無奈歎道:“王上究竟有何打算,並未透露於我和明哲駙馬。他隻派我二人前來,叮囑我兩無論如何也要將和談拖上十日,這十日之內絕不能讓蕭逢譽和連瀛離開賓城。至於其他的,王上一概未說。”
什麽叫“無論如何也要將和談拖上十日”?胤侯此言,倒是令我原本安下的心再次提了起來。我了解段竟瑉,他既然敢光明正大地囑咐胤侯將和談拖延十日,那必是心中已有計較。可不知為何,我總覺得以段竟瑉的性情,如若涼寧不能在和談之中占得上峰,他是絕不會輕易前來賓城的。
可如今許竟還已死,涼寧局麵才剛剛穩定下來,他手中還能有什麽籌碼呢?我實在想不通,心中不禁暗道即便再拖上十日,此次和談也必是一波三折。
想是我沉默得久了,但聽胤侯又已開口安慰我道:“正如方才蕭王孫所言,此次三國皆是誠心和談,想來隻要三方齊心協力,定能談出一個好結果來,你便不要再擔憂了。”
“並非是我多心,”將心中疑惑對胤侯解釋道,“如今九熙和奉清已同氣連枝,蕭王孫和連國主也絕非好相與之人……他們既能痛快地應允延期之事,定然也是做了萬全的準備,我隻怕即便能拖延十日,屆時涼寧討不得便宜去。”
“他們如今已放鬆警惕了,”胤侯自信地笑道,“都以為許景還一死,咱們涼寧便再無人可用了。這些日子以來王上一直示弱,等的便是這一天。”
所謂薑還是老的辣,此言果然不假。胤侯雖不問政事多年,然今次再行出山,卻還是能將九州局勢及各國心理分析得入木三分,當真是教人刮目相看。看來段竟瑉留下遺詔委任胤侯將來為天役輔政,也不是光憑了宗親這層關係的。
然而言問津曾經叛國投奉一事,胤侯不可能不知曉;方才蕭逢譽當眾表露與我的親昵關係,他也是看在眼中。既然他知曉我同九熙和奉清關係親密,他又為何敢將段竟瑉重傷這樣的機密事件如實相告?在我麵前也毫不隱瞞涼寧在此次和談中的對策與想法。
難道就因為我是言峰之女,又曾與他有過一段父女之情?他就當真對我沒有一丁點的防備心理?想著胤侯方才的據實以告,我有些疑惑了。
胤侯一生閱人無數,我這點小心思自然也逃不過他的法眼,此時但聽他對我解釋道:“問津,你的真實身份王上都告知我了,雖說你我從前是一場假父女,可如今你卻當真該喚我一聲‘王叔’。從前承武先王命我收你為義女,入我段氏宗譜之時,我便覺得蹊蹺,卻也想著與言將軍的交情而應承了下來。如今想來,一切早有前緣……”
原來他已知曉了我是段氏血脈,難怪對我如此信任。聽他說起這一段有關我身世的往事,我隻覺恍如隔世,亦是感慨萬千:“當初先王並不知曉我是他的血脈,不過是想彌補我母親,再加上竟琮哥哥前去求親……豈知後來陰差陽錯,他知曉了我是他的骨肉,以為我與竟琮哥哥有不倫的關係,震驚之餘才會中了風……後來又得知了竟琮哥哥並非段氏血脈,一氣之下病情加重便駕崩了……”
我低低歎了口氣,唏噓道:“一切皆是天意吧!”
胤侯見我如此感慨,亦是安慰道:“先王在天有靈,知曉你如今這樣出息,名傳九州,也該欣慰了。咱們不說這些了。”大約是想起了蕭逢譽方才對我所表露出的親昵神色,胤侯說到此處忽然住了口,不再多言下去,轉而問道:“問津,你與蕭王孫又是怎得一回事?”
胤侯這突如其來的一問,倒教我無從回答,唯有沉默以對。他見我如此,眉頭緊緊蹙了起來,提點我道:“你雖非我的親生女兒,卻也曾與我有過一段父女情分……問津,勿怪王叔沒有提醒你,你對蕭王孫莫要陷得太深,政壇波雲詭譎,你又怎知他不是在利用你?在王上抵達賓城之前,一切皆有變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