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一章:會晤(三)
聽了連瀛這番話,再瞧瞧他此刻無可奈何的神情,我終是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對連瀛回道:“你就是因為他不肯成婚,才對他如此嚴苛?”
我見他並未做聲,心中便大致有了數,遂繼續笑道:“太子他相不中那些姑娘也是情理之中,誰讓他有個‘天下第一美人’做娘親,自小又是在蕭氏的龍鳳堆兒裏熏陶長大的……他這二十年來所見所親皆是人中翹楚,試想那些尋常的庸脂俗粉,又怎能入了他的眼?”
我繼續安慰著連瀛道:“若是單為此事,你大可不必對他置氣。他是奉清太子,如今年紀尚輕,婚事倒也不急。你不該逼著他娶一個沒有感情的女子,平白毀了兩個人的終身。不若就讓他慢慢挑吧,緣分這件事,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但願如你所言吧!”連瀛顯然已有些心不在焉,對我敷衍道。
我見他已無心再繼續這個話題,又想到他父子二人之間的事,我置喙太多的確不大合適,於是便隻得轉了話題,問起了昨夜他同蕭逢譽會麵之事:“你與太子昨夜一直未歸,可是留宿在了子言那處?”
“嗯,”連瀛點了點頭,回道,“我與蕭王孫連夜商議了些方案出來,唯恐今日段竟瑉先發製人,提出什麽苛刻的條件,將我們逼得被動。”
“既是提前商議過,今日定然很是順利吧?”我想起方才連覺對我開玩笑的模樣,他這般輕鬆,自是和談一切順利,往好的方向發展著。
豈知連瀛卻搖了搖頭,道了句“非也。”言罷他已停下腳步。我見狀亦隨之停步,環顧了四周才發現,這樣一路說著閑話,我二人已到了正廳殿前。
連瀛抬首看了看匾額上的“納言”二字,對我悠悠道:“進去再說吧!有幾位故人,想來你很是願意見一見。”
我聞言麵上有些微紅,心中自然知曉他所指的“故人”是蕭逢譽。然而待我邁步進了正廳,我才發覺我理解錯了。連瀛口中所指的“故人”,不僅僅是蕭逢譽一人……
此時但聽連瀛緩緩對我解釋道:“涼王段竟瑉有傷在身,未能如期趕至,故先派了胤侯與明哲駙馬前來賓城告知此事,延期會晤……”
原來如此。難怪方才我入誠侯府邸向連覺詢問三國會晤的進展之時,他會含糊不清地答話。我問他可是段竟瑉出了難題,他說算是難題,卻也不算難題。原來是段竟瑉並未如期抵至賓城!
我腦中飛快思索著,雙眼也不閑著,審視著廳內眾人。九熙王太孫蕭逢譽、涼寧胤侯段赴頤、明哲駙馬程讚此刻皆在座上,顯得納言廳內好不熱鬧。頃刻內與這許多故人久別重逢,一時間我亦是感慨萬千,也不知應當先與誰開口說話了。
我極力按捺住自己的激動之情,稍稍平複了些許,才按照禮節,以“先賓後己、先長後幼、先高後低”的順序,依次向蕭逢譽、段赴頤、程讚見了禮,這才算是理清了思緒。
蕭逢譽倒是還好,與我隻不過一載未見,不算相隔太久。此刻他大約是見我麵上有些恍惚,便隻朝我微微頷首回禮,並未多言。我瞧著他看我的目光,立刻便知曉了他這無言的含義,他是教我不用顧慮他,先同旁人敘了舊誼。
我忽然對這份心意相通而感到安慰,我與蕭逢譽雖一載未見,然而彼此間卻並不陌生,相反這時間與地域的距離,好似更加貼近了我二人的心。這樣一想,我的底氣也更足了些,不再耽擱,忙與涼寧前來的兩位故人敘起舊來。
程讚乃是祺錦公主段意容的駙馬,礙著與意容的這層關係,我雖與程讚不甚熟識,卻也禮貌地客套了幾句,又問了問意容和他一對雙生子的近況。
而胤侯段赴頤,我則要仔細說一說體己話。想胤侯是我從前嫁與段竟琮時對外所認下的父親,當時為掩蓋靖平公主的身份,我便在承武王的授意下更名為“段綾卿”,認了胤侯為父親,對外宣稱是胤侯養在深閨的女兒。
正是因了此事,我與胤侯闔府上下都建立了深厚的感情。雖說自我廢後出恒京之後,我便再也未見過胤侯,然這並不妨礙我與胤侯的親近之感。
我自幼父母皆亡,當時又正值應國滅亡後回國修道,自己孤身一人好不淒涼。在胤侯府中暫住的那半年光景,時日雖短,卻也使我切身感受到了親人的溫暖,更何況胤侯夫婦與我的母親和養父,從前也是交情深厚的。
不憶舊事倒還好,一憶起這段舊事,我才恍然發覺,從我嫁予段竟琮至今,我與胤侯竟已七年未見。七年啊,說長不長,可說短卻也不短了。如此想著,我也不禁紅了眼眶,看著胤侯便欲落淚。
胤侯自是知曉我廢後出宮的始末,隻是我如今倒也摸不準他是否知曉我的真實身份是段氏血脈。然我還是親近地與他敘起了那段短暫的父女情緣,想起從前受過他的照顧,實是無以為報,於是便給他行了個大禮,跪地懇切道:“從前問津曾受胤侯大恩,一直無以為報,事隔七載,時時不忘,今日得此機緣再見,還請您受問津一拜。”
言罷我便當眾對胤侯磕了個頭。他老人家見狀,連忙上前將我扶起,感慨萬千道:“言小姐言重了,老夫怎能受得起。能與言小姐這樣的奇女子結識一場,才是老夫之幸。”
聽聞此言,我再起身抬首瞧他,才發覺他已是聲音哽咽,老淚縱橫,大約也是想起了這些年涼寧的動蕩艱辛吧。
是嗬,如何能不感慨呢?自我更名“段綾卿”,認下胤侯為父,迄今為止已七年有餘。這七年光景中,涼寧先後經曆了承武王中風駕崩、段竟琮混淆血統、段竟瑉鐵腕即位、暄後被廢出宮、涼寧發兵奉清等等一係列大事,如今想來,這七年之間涼寧竟是沒有一日安寧的。
想著想著,我亦是一陣唏噓不已,麵上也漸漸帶了濕意,同胤侯相顧垂起了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