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萬花小說>书库>言情女生>鳳棲何梧> 第二百零四章:遺詔(二)

第二百零四章:遺詔(二)

  我執著這張明明輕若無物卻又分外沉重的絹帛,一字一句皆認真記在心中,然卻又好似記不到心中。按這道遺詔所言,段竟瑉分明是意圖廢黜段璀瓔、賜死周衝,且還欲以胤侯段赴頤及明哲駙馬程讚為輔政大臣,襄助天役。


  這倒是越發令我看不懂段竟瑉了。試想段璀瓔忠心耿耿,對他情深不悔,他為何要廢黜段璀瓔?再者胤侯段赴頤已不問政事多年,明哲駙馬程讚又是段意容的夫君,算是段竟琮和獨孤氏的人,近年來也一直遭受朝內的排擠打壓……


  這些倒還是其次,而最為令我意外的是,這道遺詔之上,竟是對許景還隻字未提。這道旨意分明是我前來交換許景還之前便拿到的,段竟瑉應是指望著許景還回到涼寧才是。以他與許景還的私交,又有鎮國將軍的功勳,這遺詔之中,他怎會沒有將許景還的安置考慮在內?除非他已預料到許景還會死在他前麵,亦或是,他內心深處還忌憚著許景還。


  無論是哪一種猜測,我都不得不說,此刻我的思緒當真被攪亂了。


  也許這便是段竟瑉將遺詔給我的真正原因。這其中的內容太過重要,又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交給涼寧朝內任何一人都不足以令段竟瑉放心。試想新君初立,一夜之間,從前的寵臣寵妃變成階下囚,不得誌的大臣反而受到重用……這樣的旨意絕不能留在涼寧,否則一旦泄露,將會為如今紛亂的時局再添波瀾。


  我努力回想段竟瑉當日將那錦盒交予我時的情形,他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甚至每一個細微表情,我都仔細分析,然卻皆未感到有任何異常之處。唯獨他主動提出交還驚鴻劍,還選了《壯士出征》這首古曲為我應和的舉動,倒是有些不同尋常。


  等等,壯士出征!我忽然想起那晚他選這首曲子時的所言所行,終是從中捋起了一些端倪。記得當時我便很是疑惑,段竟瑉為何會選《壯士出征》為我舞劍伴奏。這首古曲分明講得是一位女子送心上人出征,曆經數年後男子衣錦榮歸、有情人終成眷屬的故事。


  猶記那一日我曾質疑過這曲子選得不恰當,因為是他送我離開涼寧,況且以我二人的兄妹身份和個人立場,也皆不符合《壯士出征》的意境。然此刻合著段竟瑉的這道遺詔看來,我終是醒悟過來他選這首曲子的用意。


  原來當日在他看來,並非是他送別我,而是我在為他送別!因為他要出征,已抱了有去無回的決心,是以他才會將遺詔寫好,還選了《壯士出征》作為別曲;因為我與他並非戀人,無法成為眷屬,所以他才會刻意省略掉曲子的最後一段,隻彈到凱旋而歸便戛然而止!


  原來他是要禦駕親征,親自前往閔州鎮壓舊應暴亂!原來他是擔心自己有去無回後引起涼寧大亂,才會立下遺詔親手交付於我!原來他是怕我看到內容後會阻止他親征,不能安心前往交換人質,才會刻意囑咐我到了奉清之後再打開來看!

  而至於許景還此人,他既然未在遺詔中安排他的去留,便定是已做好了失去這條臂膀的準備!即便段竟瑉未料到奉清會出爾反爾射殺許景還,想來他也會在許景還平安返回涼寧之後,再安排許景還前去參戰。


  又或者,他根本就已料到了許景還回不去涼寧。他根本就知曉連瀛會出爾反爾,將許景還截殺於奉清境內。那他為何還要應允交換人質一事?為何還要提出和談?


  他是為了我!一定是如此!如今涼寧內憂外患、朝政紛亂,恒黎宮中已是人心惶惶,不再安全。段竟瑉必是擔心我的安危,又怕自己出征後會有人趁機謀害於我,或是挾持我來威脅於他,是以段竟瑉才會在明知交換人質未果的情況下,還以此為由將我送來奉清!


  到了此時,我終是將這一切一切的前因後果都捋清明了。是了,這一次舊應暴亂已蔓延至閔州境內,而段竟瑉從前被封為慕侯時的封邑,正是閔州地界!試想還有誰能比他本人更清楚閔州的地勢和軍事實力呢?還有誰能比他本人更憐惜閔州百姓的生死存亡呢?

  段竟瑉自是前去鎮壓暴亂的最好人選!若我猜得不錯,他不惜禦駕親征的原因,除卻朝內無人可用和鼓舞涼軍士氣之外,他也是在進行自我懲罰。懲罰他自己察人不清、任人不明,以致舊應管理失當,禍及涼寧……


  ……


  段竟瑉,閔仲成;涼寧君王,我的兄長。


  這兩個曾令我咬牙切齒的名字,此刻終在我心中合二為一。我終於明白,他這是在試圖用自己和一幹野心勃勃重臣的性命,去化解此次涼寧史無前例的內憂外患。他竟不惜賭上性命,為涼寧、為天役,換取一個平安無憂的前程!


  此時此刻,在弄清一切之後,我終是忍不住放聲大哭起來。誰說他變得越發讓我捉摸不透?誰說他已改變初心,與我隔閡漸深?

  在這生死存亡的危急關頭,那些曾經相知相許的情意,那些兄妹間血濃於水的相惜,終令他將這宣告遺詔的重任交付於我,也為我的安危做了最後的計較。


  我與段竟瑉,還是彼此信任、彼此難舍的。他信任我,委我以重任;我知我必不會負他,會為他保護好遺詔。他難舍我,護我以周全;但我更擔心他,絕不能眼睜睜瞧著他沙場赴死!


  此時我手中還緊緊攥著那道刺眼的明黃絹帛,然卻再也顧不得是否會將它打濕,隻大聲喚來一直在太平閣服侍我的宮婢小側,不顧一切地聲嘶力竭大喊起來:“我要出宮!讓我出宮!”


  言罷我便欲施展輕功往祈連宮外闖去。想是我的失常太過駭人,宮人們終是不敢怠慢,連忙按下了幾欲發狂的我,前去向連瀛回稟。


  天授元年,八月初六,子時。在時隔一載光景之後,我再次見到了蕭逢譽的親甥、連瀛與蕭薑雁的親子——盛謹。也正是如今的奉清太子,連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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