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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章:離曲

  說來靳梓軒雖是世家公子,然曆練了這些年,經了不少大小風波,護送我於他倒也並不困難。再者交換人質一事極為隱秘,並非人人都能夠當此重任,靳氏一門的衷心毋庸置疑,靳梓軒還有老父靳巍留在朝內,倒是可以教人放心。


  如此段竟瑉也並未思慮太久,便委任他作了這護送的差事。


  在這樣的關鍵時刻,靳梓軒能夠毛遂自薦,倒是出乎我意料之外。與此同時,我也為從前澤福公主的看人眼光而感到幾分信服。能夠得到澤福那般驕傲的女子傾心以待,如今又添了此事做由,靳梓軒的確也讓我有些刮目相看。


  而我,也為他和澤福公主的有緣無分大感遺憾。


  ……


  臨行前的頭一晚,我與段竟瑉在悅華宮作別。偌大的悅華宮,獨有我兄妹二人對飲,更是平添了幾分寂寞與傷感。此次一別,我與他皆知是後會無期,是以今夜,彼此也分外珍惜這最後一晚的團聚。


  從前那些孰是孰非,愛恨情仇,倒也不大計較了。


  我與段竟瑉皆十分默契地不提明日離別之事,隻盡情地喝著酒,說著家常,聊著彼此的母親和各自的童年趣事。如此一場酣暢淋漓的對飲下來,我也生出了無限離愁,便笑對段竟瑉道:“你可是從未見我跳過舞?今日我便為你舞一曲吧!”


  此時段竟瑉手中還握著酒杯,聽聞我此言,麵上倒是一愣,隨後又沉吟片刻,對我道:“你還是舞一次驚鴻劍讓我瞧瞧吧!今次若是不瞧,我恐怕日後也沒有機會再瞧了。”


  “如此甚好。”我點頭應允的同時,便習慣性地往腰間摸去。直到摸了空,我才想起,我的驚鴻劍仍在段竟瑉手中。


  說來世間四大絕世神兵,唯獨驚鴻劍以柔克剛,似是為女子而造。我亦聽聞這驚鴻劍的劍身,乃是千年以前淳於寒嬋撥去自己的仙筋所鑄造而成。


  從前承蒙楚璃代師傳藝,將驚鴻劍的絕妙招式“遊龍逐日”傳授於我。然這許多年過去了,我雖時常用這套劍法來製敵,卻從未有機會在人前完整地演繹一遍。


  段竟瑉方才如此言語,便是要將驚鴻劍還給我了。的確,明日便要離別,他徒留這柄舊應王室之物也無甚作用,左右“青鸞”與“火鳳”這兩柄名器一直為涼寧王室所有。今日我若是以一套驚鴻劍法作為訣別之禮,想來“遊龍逐日”的招式精妙,也足以讓他終身不忘。


  此時段竟瑉已放下一直執在手中的酒杯,從丹墀上走了下來。我正尋思他為何不喚侍從去取驚鴻劍,但見他已對著丹墀縱身躍起,以手攀住了悅華宮正殿的匾額“紫氣東來”。


  他一隻手攀住匾額,另一隻手迅速伸進匾額後,不過眨眼間,他已一躍而下,右手中卻多了一物,正是我許久未見的驚鴻劍。


  原來,他一直將劍藏在悅華宮的“紫氣東來”匾額之後!

  “物歸原主。”他將驚鴻劍遞至我的手中,幽深的黑眸盈滿笑意:“我親自為你和歌。”言罷他便行至悅華宮的奏樂處,抄手取過一把古琴,颯颯地彈了起來。


  是古曲《壯士出征》。這曲子前半闋委婉動聽,講得是一位姑娘與心愛的男子分別,送男子出征戰場的淒婉動人;而後半闕則講得是男子在沙場上勇猛殺敵,取勝後衣錦還鄉,有情人終成眷屬,是無比的激昂鏗鏘之調。


  雖說《壯士出征》勉強算是個離別曲,結局也是圓滿美好,可今日若是段竟瑉送別我,這曲子倒是不大應景。我心中閃過片刻不解,然而隨著曲子的前奏緩緩響起,我亦被帶進了那哀婉的離別意境之中,不由自主便已抽出了驚鴻劍,緩緩舞起了“遊龍逐日”的第一式。


  為了應和這首曲子,我刻意放慢了身法,將原來劍法之中的淩厲之處放柔了許多,舞著舞著,倒也對那曲子中的離別之意感同身受,漸入了佳境。


  便在此時,琴音卻忽然微頓,緊接著又漸漸鏗鏘起來,是上陣殺敵的那一闋已然奏起。這首《壯士出征》我從前曾聽父親奏過無數遍,節奏爛熟於心,此刻早已做好準備加快身法。從第六式起,我的招式便開始加力,待到得勝還朝的那一段響起,我已將“遊龍逐日”舞出了鏗鏘激昂之意。


  豈知此時琴音卻戛然而止,這曲子的下半闕並未奏完,段竟瑉便已停了手。而我還剩最後一式沒有使出,卻也隻得隨著他的落勢之音遺憾地收了尾。


  如今正值六月時節,雖已過黃昏,可舞了半晌,我身上亦有些汗意。段竟瑉倒是瞧著很開懷,收了琴,微微笑道:“你倒是舞得酣暢。”


  我聞言並未接話,隻自顧自問道:“你怎得收了尾?這曲子還沒結束呢!”


  然他隻是舉起酒杯淡淡回道:“哦?我是以為你舞得快,已將招式全部舞完,才順勢收了尾。怎麽,你還有招式沒舞完?”


  此時我已敗了興致,聽他此言,也再無複起之意,便蔫聲道:“最後一式尚未出鞘。”


  “哦?倒是我看錯了。”段竟瑉語中並無遺憾之意,隻道:“如此,那便將最後一式留著吧!衣錦榮歸,珠聯璧合,此等人生美景,自然是要應著好時候。如今時候不好,你舞不出韻,我也無心觀賞。你還是好生練著,總有一日我會再看的。”


  他若不說出這一番話,我還不至於這樣傷感。他明明知曉,我今次離開涼寧,便是要嫁去九熙了,今生今世大約再無機會回到恒京。可他卻還妄說要將“遊龍逐日”的最後一式留下,待日後重逢時我再舞與他看,這分明就是不會實現之事。


  這隻是句客套話而已,我一直認為我與他之間已無需這樣虛假。他是在敷衍我,也是在安慰他自己。


  大約是想給彼此留下個美好念想吧!可我卻想不明白,他為何要選《壯士出征》這首並不應景的曲子,且還刻意不彈結尾,留下我那並未舞出的最後一式,好似一個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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