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八章:輪回(二)
此刻我隻覺這隱忍了三個多月的憤怒、憎恨、失望、心痛等等情緒,終於在見到段竟瑉之後盡數爆發出來。我抬起那隻指了他半晌的手,化為一個巴掌,用盡全身力氣狠狠煽在了他的頰上。
“啪”的一聲脆響傳來,打中他的同時,我亦像是虛脫了一般跌倒在地,顧不得膝蓋磕得生疼,隻知道吃力地用雙手支著地,俯首嚎啕大哭起來。
這一次,段竟瑉並未再扶我起身,隻是在我斷斷續續地大哭之後,忽然嗬斥著打斷了我:“卿綾,你恨我怨我,我又何嚐不怪你?你自己做的哪裏好了?”
但聽段竟瑉對我大聲嗬責道:“當初你我相逢之初,你從未告知我你是涼寧的和親公主,直到我對你……你才告訴我。可當時我去應國是有任務的,父王派我和請存秘密入應,是去刺探應國虛實的!當時兩國開戰在即,我如何能帶你走?我如何能讓父王知道,我愛上了靖平公主,將她從楚應太子的手中搶了過來!”
他俯首指著兀自坐在地上淚眼朦朧的我,繼續道:“應亡之後你便執意出家修道……這也罷了,我總想著再過兩年,等涼應之戰的事情過去了,你心裏好過了,我便去向父王求婚。豈知段竟琮卻先我一步求娶於你,而你不僅答應了,且還在大婚前到雲陽山上對我說出那番絕情絕義的話來,難道我心裏就好受了?”
他深吸一口氣,傷痛地閉上雙眼,不無唏噓地道:“再然後……我便知道了你是身世,與我是親生兄妹……卿綾,當時你想走,我也隻能放你走……可你是涼人,即便我們的母親來自奉清,可我們畢竟是涼人,身上流的是段氏族血。你怎能滯留奉清,為了連瀛和褚雲深,同你的家國對抗?”
他那鏗鏘有力的質問聲繼續傳來:“你為了勸戰不惜跳城樓,為了挽救奉清氣數就去九熙促成易幟,如今你又為了你那該死的義兄,千裏迢迢護送他的私生子從九熙前往奉清,甚至不惜搭上自己的性命掩護於他……卿綾,難道我不生氣嗎?你是涼寧人!你是段氏血脈!”
他揪著我的前襟,惡狠狠地道:“身為涼寧的公主,你卻胳膊肘向外拐,寧願幫著外人也要和我作對,我難道就不惱你?我早就說過,你不過自恃我舍不得殺你,就這樣一而再再而三地碰觸我的底線!卿綾,你應該知道,你犯下的錯,就是千刀萬剮也不足惜!你如今的行徑,是在叛國!”
叛國?好大的帽子嗬!可我言問津,又哪裏來的家國?連段竟琮都死了,言家一脈也絕了嗣,如今我在涼寧更是舉目無親。難道我要認眼前這個喪心病狂、嗜血征伐的涼寧君主作親人嗎?
我抬首看向此刻怒氣衝天的段竟瑉,冷冷質問道:“你要一統九州,我不攔你。可你非要用這樣不擇手段的法子嗎?涼寧如今已嚴重內耗,舊應地界也蠢蠢欲動,你卻一意孤行發起攻奉大戰,我屢屢相勸你也不放在心上。段竟瑉,如今整個九州都因你而生靈塗炭,你當真以為你是功大於過嗎?後世會如何評價你?史官會如何記載你?”
“婦人之仁!”段竟瑉聞言打斷我,反駁道:“統一之路從來都是鐵血征伐,難道你還幻想三國能平心氣和地坐下談判?你還癡心妄想九州能和平統一?蕭欒、蕭逢譽、連瀛、連岑,他們哪一個是吃素的?遑論如今九熙和奉清已結為同盟,又多了一個連覺讓他們的關係更為穩固……”
“連覺?”忽然聽到一個陌生的名字,我便不自覺反問出口。
想是看我一臉迷茫不似有假,段竟瑉也稍稍克製了些許自己的怒意和尚未出口的質問,胸前起伏了半晌,才冷靜下來對我道:“連瀛已從九熙接回了他在民間的兒子,且正式昭告天下立為奉清太子,更名‘連覺’。”
段竟瑉直直盯著我:“卿綾,別告訴我你不知道?”
連覺……我在心中默念這個陌生的名字,是了,連覺定是盛謹,定是他已平安到了奉清清安。如此說來,他父子二人的心結定是已經解開了。連瀛也已正式讓他認祖歸宗,入了連氏族譜,立為太子,日後承襲奉清王位。
盛謹果然是機敏的,他終究還是從涼寧派來的殺手眼皮底下逃脫了。也不知他這一路上可有遇到凶險之事,不過所有過程皆已不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到了奉清,與連瀛和明亭公主團聚了。而九熙與奉清將要來臨的一場幹戈,也因此能夠化於無形。
思及此處,我嘴角不自覺浮出了一絲幾不可聞的笑意,而這卻引來了段竟瑉更為瘋狂的震怒與斥責:“卿綾,你瞧瞧自己如今是什麽表情?”他好似狂躁不安,在小金殿內來回走動,須臾又怒吼一聲:“鏡子呢?怎得沒有一麵鏡子?!”
言罷又指著我,怒道:“真想讓你瞧瞧你現在的表情,你是在笑?你感到如釋重負了嗎?奉清多了個連覺,這於涼寧是有害無益,可你卻在笑!叛徒!”
此時的段竟瑉已似失去了理智,他想要對我動手,然而卻終究隱忍了下來,隻雙手緊握成拳,麵上也青筋暴露,咬牙切齒地道:“倘若父王在世,定會為你這個不孝之女感到羞恥!”
我仍舊跌坐在地上,耳中聽著他的暴怒斥責,沉沉回道:“我隻做我認為對的事。倘若先王在世,也不會願意瞧見你如現在這般嗜血征伐,將九州攪得沒有太平之日。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你還不明白嗎?”
聽聞此言,段竟瑉隻冷笑一聲,對著我連點三下頭,口中冷嘲道:“好,好,好……在你眼中,蕭逢譽、連瀛、褚雲深都是得道者,唯獨我是失道者不是嗎?他們都是正義之師,唯獨涼寧是逆天而行……既然如此,那我便讓你瞧瞧,究竟誰是得道者,誰是失道者!”
言罷段竟瑉便不再對我說話,迅速轉身走上丹墀,坐在禦座上沉吟起來。不過片刻,他已自己動手磨了墨,提筆寫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