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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四章:相煎(二)

  我仍舊站在原地,將腰中的驚鴻劍抽出,冷冷對許景還道:“許將軍,我要覲見王上。”


  “王上政務繁忙,無暇見客,”許景還不假思索地回道,“刀劍無眼,言小姐還是快些離去吧。”


  他話到此處,我已知曉今日難免一場血戰,不禁將執著驚鴻劍的右手緩緩抬起,指向許景還,回道:“此話正是問津想要說的。”


  段竟琮如今是父親唯一的血脈,今日我便是拚卻一死,也不能讓許景還動了他。


  許景還好似對我這般堅定的態度有些意外,挑起一道星眉道:“小姐可知你今日之舉意味著什麽?你想以一己之力救下太清王?這不過是以卵擊石罷了。”


  “他犯了什麽罪,你們非要殺了他?”我並未回答許景還的話,隻是冷聲質問道。


  許景還聞言卻笑了起來:“小姐難道不知嗎?太清王並非段氏宗室。單單混淆王室血脈這一條罪狀,便是死罪了,更何況他還有恃無恐地白白坐了這麽多年的太子之位……”


  許景還停頓片刻,繼續道:“方才王上已下了聖旨昭告天下,獨孤一族欺君罔上,罪不可赦,九族誅連。”許景還麵上有些桀驁:“想來此刻,京畿禁衛軍已在捉拿獨孤一族的路上了。”


  “什麽?”我聞言驚呼出聲,心中卻隻能暗道段竟瑉當真好手段。他再一次挑了舉國同慶的佳節當日,出其不意地行了兵刃之事。正如同從前攻奉一樣,八月中秋前後,當真是他出手的良辰吉日!


  此時但聽我身後忽然傳來段竟琮的幾聲大笑,那笑聲之中的悲壯之意再也明顯不過。我轉身去看段竟琮,他此時正單手扶在一株百年老樹上,不可抑製地大笑道:“好,好,好。段竟瑉,果然是好!”


  他轉首望向我,眼中滿是悲涼、不甘、憤怒以及嗜血的恨意,然而那種種色彩終究隻化為了一潭死水,定定地看著我,麵無表情地道:“問津,你可還記得我同你說過的話?”


  他的嘴角緩緩流下一絲鮮血,然而他自己卻是恍若未聞,隻對著我繼續道:“那日你在奉清朝堂立下的誓言……我願替你承擔……”


  他邊說邊從懷中顫巍巍地將我從前贈予他的成心鎖掏出,遙遙遞給我道:“他比我狠心,這枚鎖片,終是沒能保下我的性命……”


  我眼睜睜看著段竟琮倚靠在那樹幹之上,頹然地緩緩滑落在地,手還保持著方才欲將鎖片遞給我的那個姿勢,然一口鮮血已噴在了我的成心鎖上,他吃力地道:“物歸……原主……”


  言罷他已再不能說出一句話來,胸腹兀自痙攣了一陣,便忽然快速地倚靠著老樹跌落在地。他沒有閉上雙眼,生命的最後一瞬仍是目不轉睛地盯著我,好似在對我訴說自己的不甘與憤怒。


  我立在原地半晌未動,簡直不敢相信此時眼中所見之事。段竟琮他,為何會忽然……


  “原來他早已預備了毒藥,竟是服毒自盡了。”許景還無情冷酷的聲音緩緩傳來:“這樣也好,走得也有尊嚴一些……”


  不待我反應過來,許景還已越過我,行至段竟琮身前,將左手探在他的鼻間,須臾,自顧自道:“是斷氣了。”


  我失魂落魄地看著眼前這一切,仍處於震驚之中難以清醒,可此時許景還卻忽然一個手起刀落,幹脆利落地將段竟琮的首級割了下來。


  我見狀終於忍不住大叫出來,似發了瘋一樣執著驚鴻劍,對準許景還嘶聲力竭地大喝道:“你做什麽!他已經自盡了,你為何不能留他一個全屍!”


  想是我此刻的模樣太過嚇人,許景還眸中分明閃過片刻殺意,須臾才又對我解釋道:“太清王手段高超,誰都不能保證他是否服了假死藥……唯有割下首級,請存才能去向王上複命。”


  我看著許景還手中提著的段竟琮的頭顱,那是父親在這世間的唯一骨血!那是曾經視我如珍寶一般的竟琮哥哥!而今,他卻一夜之間身首異處,教我怎能接受得了這個事實!

  想著想著,我執著驚鴻劍的右手已不可抑製地激烈顫抖起來,耳畔也隱隱聽見了驚鴻劍的悲鳴之聲。神劍有靈,人劍一體,它好似也感到了我的悲傷與憤怒,它也在為眼前這慘死的人而哀鳴哭泣。


  段竟琮的頭顱仍舊在許景還手中握著,那致死難以瞑目的眼神教我此刻已發了狂。


  我不知自己心中到底是什麽滋味,我隻是出於本能的,一個劈手朝許景還刺了去。然而平日裏出神入化的劍招今日用起來卻是如此吃力,輕易便被他躲過,僅僅是劃破了他的手臂。


  許景還見我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隻是冷冷對我道:“這是太清王自己選擇的路,和你沒有關係……你若是想殺我,我許景還隨時奉陪。”


  是了,這世上若無許景還,當會少了多少戰事!九州之上,大小戰役,又有多少無辜生靈死於他的手中!如果不是許景還,涼寧如果不是自恃有他,又豈會多次挑起對應國、對奉清的征伐?

  許景還,他才是最該死之人!


  此時我隻覺滿腔怒火再也壓抑不住,然而我卻知曉自己此刻絕不是他的對手。我唯有瞪著許景還,一字一句惡狠狠地道:“許景還,總有一天,我會殺了你!我一定會殺了你!”


  許景還聞言眼中並無絲毫懼色:“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我等著那一天。”


  是嗬!經他這樣一提醒,我才想起自己是涼寧的公主。如此說來倒當真我是君,他是臣。我冷冷看著許景還帶來的這一隊禁衛軍,而後克製地閉上雙眼,腦中仍是方才他割下段竟琮頭顱的那一幕。


  今日,我不是他的對手。我不能冒這個險,我的命是多少人用死亡換來的。我要活著,我還要去見蕭逢譽,去見連瀛,去見褚雲深。我還要去質問段竟瑉,我還要替段竟琮報仇雪恨!


  再睜開雙眼時,我已冷靜許多。我對著許景還,恨恨道:“你的使命業已完成,他也死在了你手上。留下他的頭顱,帶著你的人快滾。”


  聽我此言,許景還並未執意帶走段竟琮的頭顱,便將它與屍身放在一處,帶著人馬迅速撤離。


  我看著那鮮血淋漓之下死不瞑目的頭顱,踉蹌著步子跑了過去,再也忍不住大慟之意,將段竟琮的頭顱抱在懷中大哭起來。


  這是父親的唯一血脈嗬,這是言家最後一點骨血嗬,這是對我有情有義的段竟琮,是我曾與之共拜過天地的結發夫君!雖然隻是一場有名無實的婚姻,然而他對我的情意,我從不曾有半分懷疑!

  “涼軍不退,九州不平,我誓不再踏涼寧國土!若違此誓,有如此盔!”那日在祈連宮大殿之上,我決絕地立下重誓,甚至親自劈斬了我的頭盔以示決心。如今九州未平,我卻迫不得已地回來了,然而這個誓言卻沒有報應在我身上。


  竟琮哥哥,你終是如那日醉酒所言,替我擋下了我的毒誓。當日那被我劈斬成為兩半的頭盔,冥冥之中,正應了今日你的身首異處!


  我跌坐在地上抱著頭顱大哭不止,心中更是驚痛莫辨。段竟瑉今日下旨殺的,並不是一個混淆宗室血脈的禪王,也不是二十餘年來沒有血緣關係的兄長。今日他親手扼殺的,還有我言問津心中尚存的,對他的最後一點情意!

  驚痛之中,我想起了我與段竟琮大婚前日,在雲陽山上他曾立下的毒誓。當時他曾徒手將我的墓碑劈下山去,恨道“今日之痛,來日我必要段竟琮百倍償還!”他做到了,他當真讓段竟琮以生命為代價,百倍償還於他。


  段竟瑉!我與你的那些前塵往事,終是在你的一意孤行之下,成為了一場醉夢。而我,也終於從這一場經年的宿醉之中清醒了過來。


  從此之後,管他英雄血刃,親緣血脈,我言問津與段竟瑉之間,酒醒之後,再無故人!


  (第四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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