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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九章:竟琮(一)

  也不知段竟琮究竟在含紫宮等候我多久了,可既然來了,我總不能視而不見,再將他趕出去。恰好此時已到了用晚膳之時,我便隻得吩咐下去,多置備了酒菜與碗筷,與段竟琮一道入了席。


  算來我與段竟琮已有三載未見了,上一次相見之時,還是連瀛繼位不久,段竟琮代表涼寧宗室前往奉清清安觀禮。猶記得那一晚他多喝了幾杯,好似對我有些逾矩禮數的言行,幸而被褚雲深及時製止,我與他才沒有撕破臉。


  也許時間當真是一劑良藥,如今我早已想不起來當初究竟是為什麽事而感到難堪和光火了,隻隱隱記得有那樣一個場景而已。是以今日再見段竟琮,我隻覺種種前塵往事皆如一場舊夢,而我也比自己想象中要釋然得多,我想我已能十分坦然自如地麵對他了……


  自入了席,段竟琮便一直寡言少語,麵色也不大好。我見狀隻得先開口詢問道:“太清王今日忽然到訪,不知尋問津是有何要事?”


  段竟琮這才抬首正色看我,然說出的話卻是毫不對題:“你我之間竟如此生分了,問津,你很懷念從前你喚我‘竟琮哥哥’的日子。”


  “竟琮哥哥”嗬,這個稱呼我有多久未曾喚過了,足有近十年了吧。自從當時獨孤王後不喜我親近他,我便開始改口喚他為“太子殿下”;其後在那一段與他有名無實的婚姻之中,我亦是喚他“殿下”或是“王上”;而如今,則要恪守尊卑,尊稱他一句“太清王殿下”。


  如此說來,倒也不可謂不悲哀。兒時同我這般交好的竟琮哥哥,終是在權力、親情的複雜交織之中,與我漸行漸遠了……


  我抬首望向這張曾經無比熟悉的麵容,三載未見,他也平添了幾分成熟與堅韌,氣質比之從前顯得更為沉穩了些。血緣這件事當真奇怪,從前不知他身份時我也未曾察覺,可今日甫一見他,我才發現他與父親言峰的相貌當真十分肖似,至少有六成是很像父親的。


  麵前這人,是言家如今唯一的血脈,是涼寧曾經大名鼎鼎的鎮國將軍言峰那獨存的、不為世人所知的骨血。


  倘若父親在世……倘若父親在世,也會希望他平安喜樂吧!

  這般想著,我對待段竟琮的態度不禁又軟了幾分,靄聲道:“你今日來含紫宮尋我,不會是想要敘舊吧?”


  段竟琮聞言眉頭稍蹙,道:“你經曆這許多變故,居然還能如此從容,倒教我很是驚訝。我原還以為,今次見你,定是一副頹廢模樣。”


  我聞言亦輕笑出聲:“苦不苦,隻有我自己心裏清楚。可無論如何,日子總還是要過的。”


  不知我話裏究竟說錯了什麽,段竟琮無緣無故又開始低眉沉吟,回到了剛入席時的那副沉鬱麵色。半晌,他才忽然開口問道:“問津,我聽聞你曾在奉清朝堂之上,當眾立下重誓,道是九州不平,涼軍不退,你絕不再返回涼寧國土……可有此事?”


  原來我曾立誓之事,連段竟琮都知道了。如此說來段竟瑉必也是知曉的。可他卻還是將我脅迫了回來,可見他未必將我的誓言當作了真。


  不過段竟瑉的確是個不信神佛之人,否則也不會這樣鐵腕征伐了。今日若不是段竟琮提起這毒誓,我倒當真要忘記這件事了。


  我坦然地看向段竟琮,點頭道:“不錯,確有此事。”


  豈知他聞言麵色卻更為陰沉:“那你還回來?你不怕……”


  “不怕什麽?”我反問他道:“如今九州不是暫且平穩了嗎?涼寧與九熙也以冥河為界,分化而治了。”


  聽聞此言,段竟琮隻定定地看著我,好似對我這雲淡風輕的態度感到詫異。半晌,他才有些自嘲地笑道:“但願是我多慮了……”


  這樣說了半晌,我見段竟琮碗裏還空著,便起念從碟中夾了些菜給他,岔開話題,笑道:“許久未見,你還好吧?幾個孩子如何?”


  “還不錯,穎兒將他們照看得很好,幾個孩子都很懂事,我亦很省心。”段竟琮麵上有些許慈愛的神色閃過,繼續笑道:“如今在這世上,值得我牽掛的,除卻你,便也隻有我這三個孩兒了。否則,我都不知道自己如今活著到底還有什麽盼頭……”


  他從碟中夾起一塊魚肉,放入口中咀嚼片刻,繼續道:“你是不是覺得我很怯懦?很沒用?”


  我眼見他又要將話題拐到我與他的禁忌之上,便忙推笑道:“惟今我在涼寧最為牽掛之人,算來亦是你了。”


  段竟琮聞言,目中分明閃過一絲驚喜的神采,然而下一刻我卻還是忍下心來,用話語擊碎了他的不實際幻想:“畢竟你是父親如今在這世上的唯一血脈了……”言罷我又忽然想起,段竟琮的獨子天律亦算是言家子孫,於是又補上一句:“還有天律。”


  我不能再給段竟琮任何希望。不要說我如今已同蕭逢譽有了終生之盟,即便沒有蕭逢譽和褚雲深,還有段竟瑉。倘若我與段竟琮當真有了私情,想來第一個不會放過他的,便是段竟瑉。畢竟他的身份如此敏感,段竟瑉對他還是很忌諱的。


  我假裝對段竟琮眼中的失望之色視而不見,執起酒杯對他敬道:“無論我是否言家骨血,到底也承蒙父親費心撫養了十二載。在我心中,我一直是將自己當做言家子孫的……如今能有你這樣一位兄長,言家也沒有絕後,我想父親地下有知,當是十分歡喜的。”


  我繼續淺笑道:“問津真心敬兄長一杯。”言罷便笑吟吟看向段竟琮,等著同他一飲而盡。


  這一次,他果然未再多言什麽,隻是執起酒壺,無言地朝我回敬了一番,便笑著將一整壺酒都飲盡了。


  我見段竟琮如此牛飲,不禁有些擔心。這桃花醉初開始品嚐倒沒什麽,可後勁卻是極大的。猶記得我義兄連瀛尚未得知自己身份,還以“李持”之名行走江湖時,最為鍾愛的酒種便是桃花醉。此刻我隻擔心一會這酒勁上頭,段竟琮會承受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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