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九章:說客(二)
我此言一出,盛謹麵上閃過一絲難以置信的神色,沉默良久,卻是突然問道:“你孤身一人前來風都的?”
“是。”我點點頭。
“專程為我而來的?”他又問道。
“算是吧。”我再答。
他用那一雙與連瀛十分肖似的鳳眸審視了我半晌,方又問道:“你許了君上什麽條件?教他答應放了我?”
我並未正麵回答他的話,隻是道:“是你親生父親和明亭公主托我來的,他們很擔心你。其他的,你無需過問。你隻說,你願不願去清安?”
“我若是說,我不去呢?”盛謹冷冷道:“你能奈我何?連瀛能奈我何?”
“你這是在同誰置氣呢?”我質問道:“還是你更願意被軟禁在此一輩子?你心裏分明清楚得緊,此事怨不得明亭公主,她亦不知曉你的親生父親已成了奉清國主。”
“那連瀛呢?”他反問我:“難道他也不知道?他竟能隱忍二十年對我母子二人不聞不問?”
盛謹眼中滿是譏誚與蔑視的神色:“這樣沒擔當的男人,怎能配做我的父親?我看不起他。”
盛謹果然是個自小長在王侯之家的天之驕子,竟會如此誤會連瀛。我斟酌半晌詞句,才開口回道:“不是我故意為他辯解……你想想,他未即位之前,不過是個連自己父母是誰都不知道的孤兒,獨自行走江湖……而明亭公主乃是王室驕女,且還頂著第一美人的頭銜,即便他有心,公主會願意隨他去嗎?君上也不會同意的。”
我輕輕歎了口氣,繼續道:“遑論明亭公主已有了很好的歸宿,這些年來老侯爺對公主很好,對你更是視如親生。如此,他又有什麽能力,去同一方諸侯相爭呢?”
我的目光越過盛謹,神思渺遠地想起了從前連瀛對我提及他母子二人的種種情景,更覺連瀛這二十餘年的相思與愧疚實在甚苦:“你的父親,他這二十年來,從未忘記過公主和你。他一直在默默地關注你母子二人。”
盛謹聞言沉默半晌,目中仍無動容之色:“你是他的義妹,自是要為他說盡好話。倘若他當真記掛我母子二人,何以他繼位奉清國主之後,不曾前來相尋?非要到如今父侯薨逝了,才將事實相告?”
原來盛謹對連瀛竟有這樣深的誤會,我不禁有些愧疚地道:“正因為我是他的義妹,從前我才三番五次聽他提及過公主和你,隻不過他從不曾告知我你二人的真實身份……”
“他心裏其實是很苦的,即便想見你二人,也要顧慮到如今你同公主已在安樂侯的庇護之下生活了二十年,平安喜樂,他自是不敢輕易打擾……”
“至於你說他事到如今才來尋你們……也是誤解他了……其實此事並不是他的主意……”
我看著盛謹,將奉清易幟以來,九熙的步步舉動、連瀛的惱火顧慮、平喬的無意相告、我的意外發現,以及手書蕭逢譽查明此事乃至他為蕭欒所軟禁的前因後果,盡數相告。
這其中的隱情,曲折反複,直教我說了近半個時辰才說得清楚明白。盛謹聽聞了這個中情況,神色果然緩和許多,道:“他這二十年雖獨來獨往,然有你這個義妹,也算是他的福氣。”
“隻可惜我好心做了壞事,原想著能教明亭公主去清安勸勸他,莫要壞了兩國盟約……豈知倒是連累了你被困在此處……”我不無愧疚地道:“好在如今君上已應允放你離開,你可以同你的親生父親團聚了。明亭公主亦在清安等著你。”
“那我們何時啟程?”盛謹神色複雜地看著我,問道。
他這是原諒連瀛了!我心中一喜,反問出聲:“你同意去清安了?”
盛謹仍舊盯著我,道:“如你所言,如今我還有別的選擇嗎?我自不願被困在風都做個傀儡,受製於人;可我若執意回了封地,君上若是哪天改變了主意,又將我軟禁起來怎好?”
他深吸一口氣,垂眸道:“我的確有些擔心母親。再者我也不願卷入九熙和奉清的紛爭之中,讓他為難。”
盛謹一句一個“他”,就是不肯喚連瀛一聲父親,想來仍有心結。可如今他既肯鬆口,已是難得,我自不能再強迫他立時接受連瀛。想來日後他到了清安,有明亭公主從中相勸,假以時日他定能與連瀛坦誠相見,解開心結。
思及此處,我對盛謹笑笑,拍拍他的肩頭道:“好了,如今我的任務業已完成,你這幾日便開始收拾行裝吧,待我將返程之事安排妥當,自會告知於你。”
我停頓片刻,又想起了方才殿上他那頹廢糜爛的模樣,繼續道:“去了奉清,你可不能再這樣荒唐了,還是將心神都用在治國之上,好好思忖如何才能助你父親擺脫困境,挽救奉清國祚。”
盛謹此時已徹底沒了方才的怨憎與輕蔑之色,對我笑道:“言問津,你怎得如同交代遺言一般?”
我聽他還是這般直呼我姓名,有些不忿道:“我是你父親的義妹,論輩分,你且當喚我一句‘小姑姑’,怎能直呼我姓名?當真大逆不道。”
豈知我這一句,倒教盛謹笑意更濃:“真是……你不過比我年長四歲而已,不必在我麵前充大。”
我聞言更為不忿:“那子言也比你大不得幾歲,你不是照例喚他一聲‘小舅舅’?”
聽我提及蕭逢譽,盛謹立時收了嬉笑神色。我正對他突如其來的神情轉變而感到詫異,此時但聽身後已響起了蕭逢譽的聲音:“無妨,他遲早要喚你一聲‘小舅母’。”
我回首一看,果見蕭逢譽一襲緋衣,正自殿外款款而來。
我為方才他的那句“小舅母”而感到有些羞赧,道:“你怎得又過來了?”
蕭逢譽看了我一眼,輕輕道:“我還是有些擔心……”他又看了看盛謹,轉笑道:“不過看起來,我倒是多慮了。謹兒已允下了?”
我點點頭,這才複又看向盛謹。然而此刻盛謹卻仍是一臉陰沉之色,好似當真不願瞧見蕭逢譽一般。
我雖不知他舅甥二人之間到底出了什麽問題,卻也知道此時並非勸和的好時機,便忙對蕭逢譽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在殿外等我。蕭逢譽無奈,隻得點點頭,又轉身出了南尚殿。
自蕭逢譽走後,盛謹才又開口說話,帶著些不悅地幽幽向我問道:“這便是你許給君上的條件?言問津,原來你是用自己換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