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局勢(一)
看來蕭欒到底還是心疼這個孫兒,他大約也知曉方才自己下手重了,是以派了太醫前來。我見狀連忙為平喬讓了路,見太醫已然入內著手為蕭逢譽診傷,便悄悄出了門,欲返回臨月殿。
這樣鬧騰了一晌午,我亦是疲憊不堪。
我正待喚了宮婢入內侍奉蕭逢譽,卻又瞧見平喬急匆匆而出,衝著我道:“殿下請小姐再進去一趟。”
我聞言隻得又隨平喬入內。多走這一趟原也不打緊,誰知我一進內殿,便瞧見蕭逢譽赤著半邊肩頭,一個太醫正在為他推拿敷藥。
饒是我定力再好,眼見這番情景,也是麵紅耳赤起來。蕭逢譽倒是一臉坦然神色,蹙眉強忍著痛意對我道:“言兒,你切不可返回清安,如今奉清朝內正值大亂,你回去並不安全。”
我連忙背過身去,道:“殿下寬心,問津自有對策。”
此時但聽身後的蕭逢譽咳嗽兩聲,好似強忍著痛意,道:“你再在這裏多逗留幾日,太傅的書信不日便將抵達風都。屆時探清了奉清局勢,你再走不遲。”
不可否認,蕭逢譽所言的確更為妥當。若是我貿然上路,路上再耽擱一月時間,到時便更加不知奉清形勢了。倒不如先得了師傅的消息,再做計較。
思及此處,我已點點頭,對身後的蕭逢譽道:“好,我聽你的。”
此時但聽一聲悶哼從我背後傳來,想是太醫下手重了。我聞聲更覺窘迫,連忙又道:“你安心養傷……我先回臨月殿了。”
言罷也不等他答話,我已小跑出了龍吟宮,一路也不敢看宮人們的神色,隻硬著頭皮回了臨月殿。
……
蕭欒果然沒有食言,第二日申時未到,他便遣了宮人請我去玉傾殿與澤福一晤。
自我被段竟琮廢後出宮起,我同澤福便再也未見過麵,迄今為止算來已有三年半光景。今次再見,彼此皆是不勝唏噓。
聽澤福說,如今涼寧朝內分為反戰與主戰兩派人馬。
胤侯段赴頤、右相田智勇、太傅靳巍、明哲駙馬程讚皆是反戰派,力主休養生息,勸農舉文;
鎮國將軍許景還、兵部尚書刁向輝、工部尚書周衝則為主戰派,力主先發製人,以戰止戰。
我聞言心下微沉,難怪段竟瑉執意挑起戰事,單看這主戰派的大臣便可知,各個都是他的心腹。而反戰派,卻多以文官為主。我在心中一一思量,胤侯如今已急流勇退,太傅靳巍與明哲駙馬程讚皆是段竟琮的人,已然失勢,右相田智勇獨自一人必是孤掌難鳴。
如今單看這涼寧國內局勢,反戰一派勢單力薄,已是不能再指望了。
澤福於此事還曾無意提及,榮錦貴妃段璀瓔在戰事上倒是同胤侯意見一致,反而悖逆了其親父周衝的心思,這倒委實教我大為吃驚。
不知怎的,我竟隱隱生出一種感覺,段璀瓔日後必將是這場戰事中一個極為重要的人物,畢竟她如今算是涼寧後宮之主,已不同於尋常女子。於是我便在心中暗暗記下澤福所言,段璀瓔算是反戰一派。
說完了局勢,我便又向澤福探起了私事。聽澤福言及,如今段竟琮已是一退到底,日日隻在恒黎宮中以琴棋書畫陶冶性情,無論段竟瑉如何相請,他也執意不再過問政事,如此倒也漸漸不為段竟瑉所忌。
而漪水,則在澤福啟程來九熙的那月裏,平安產下了一位王子,取名“天役”。這倒是同段竟琮的獨子“天律”是承輩的,且如今涼寧正值得勢之時,又剛攻下小奉,這個“役”字倒也應景。
澤福亦曾言道,段竟瑉如今已將漪水封為“柔冉夫人”,位分僅次於榮錦貴妃段璀瓔。是了,以她為段竟瑉誕下麟兒的功勞而言,這位分她是擔得起的。如今漪水雖說不大得段竟瑉寵愛,然有這個孩子傍身,想來旁人倒也不敢輕視。畢竟,這孩子如今是段竟瑉唯一的孩子,且還是位王子。
雖說涼寧朝內的局勢不容我樂觀,然至少段竟琮和漪水的近況倒還是好的,如此也算是了卻了我的一樁心事。
我看著眼前的澤福,說來她是與我同年的,不過比我小半歲而已,然如今三載餘未見,我倒瞧著比她滄桑了許多。並非容顏,而是心境。
我想起她從前與太傅靳巍之子靳梓軒的情事,想來如今她既已和親九熙,那靳公子自然也是另娶了。我思忖半晌,終還是不忍心問出口,隻得先耐心將昨日蕭逢譽的逾矩之事向她解釋了。
“昨日王孫殿下那般行為,是事出有因……我與殿下之間是清清白白的。你莫要介懷。”我對澤福道。
澤福聽聞此言,倒並未過問細枝末節,隻自責道:“昨日是我莽撞了,竟不知覺喚你作‘王嫂’,若是我能與你裝作不相識,想來也不會徒惹這一場是非。”
澤福看著我,欲言又止道:“你與蕭王孫……”
“殿下是極為難得的絕世之人,”我忙打斷她的問話,淡淡道,“日後你便會知,如同殿下這般的心性與人才,是不會虧待於你的。”
澤福聞言麵上一黯,低低歎道:“梓軒已另娶了……”
原來當真同我所猜想那般。是了,以段竟瑉的手腕,如若欲將澤福和親遠嫁,他必是要斷了這一雙有情人的念想的。
“失之東隅,收之桑榆,”我對她安慰道,“你若同王孫殿下相處了便知,這‘謙謙君子朗朗冠玉’之稱絕非虛傳,他比靳公子更值得你托付終身。”
如今木已成舟,澤福也隻得接受事實。我二人又憶了一陣舊事,如此便也散了。畢竟如今她是涼寧公主,我是奉清來使,彼此皆是身份敏感之人,來往過密隻會害人害己。
……
我原計劃是在同澤福見過麵之後便返回奉清的,然蕭逢譽受傷那日曾言及近日師傅劉訣的書信將至風都,是以我便決定再等上幾日。
誠如蕭逢譽所言那般,不過十日光景,師傅的書信已然到了風都未央宮。隻不過這送信之人卻是大大出乎我的意料,竟是褚昭昭!
我實難料想,以如今奉清這等局勢,她一個斷了左腕的姑娘是如何從清安一路行至風都的。雖說她是一路向北,所到之處戰火尚未蔓延,然這趟路程我亦曾親曆,心知她必是辛苦至極的。
我從前隻當褚昭昭是個驕縱、不更事的姑娘家,如今見她這樣風塵仆仆送信而來,倒也不禁平添了幾分愧疚與敬意。一載餘未見,不僅漪水心性沉穩許多,褚昭昭亦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