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談盟(二)
“易幟!”蕭欒此言一出,我與褚雲深皆是大為震驚,已不約而同脫口驚呼道。
我二人對此的反應自是在蕭欒意料之中,但見他此刻已是一副勝券在握之意,繼續道:“不錯,奉清易幟,歸附九熙。平覆侯意下如何?”
我側首看向褚雲深,但見他此時麵上已有些隱隱生怒,蹙眉道:“君上此言,當真欺人太甚。奉清易幟,歸附九熙,此與亡國何異?”
蕭欒聞言也不動怒,繼續笑道:“自然有異。涼寧大舉來攻,不惜屠城,奉清若是亡在段竟瑉手中,境況自然堪憂……”他想了想,又補上一句:“正如應國一般,如今蟾州和應州的百姓便有如水深火熱之中……”
應國……如今在涼寧的管轄之下,舊應屬地當真如此難熬嗎?水深火熱……這幾年我刻意不去過問應國之事,就是生怕徒惹傷感。卻不知,原來舊應百姓如今已到了這般境地……
我心下微沉,卻聽蕭欒已繼續道:“平覆侯乃是應人,自當知曉應亡之後的慘狀。如今看著涼寧對付奉清的舉動,想來奉清亡國之後,當比應國更為慘淡。”
褚雲深是應國人,還是應國宗室……看來蕭欒已知曉了褚雲深的身份,即便不知他是楚璃,大約也同段竟瑉一般認定他是楚珅了。
蕭欒果然很識人心。無論褚雲深是楚璃還是楚珅,應國如今境況如何,都必然是他心中最為深沉的痛楚。
果然褚雲深聞言之後麵上泛起了難言的痛意,道:“倘若奉清易幟,君上當如何處置奉清?”
蕭欒聞言很是爽快利落地回道:“奉清仍舊為連氏所有,朝中內政除卻軍國大事,九熙絕不幹涉。每年進貢黃金一千萬兩,錦緞五萬匹,廣開水路,與我九熙互為通商。朝中設監政使一職及兵馬總元帥,為我九熙派駐官員擔任。僅此而已。”
若以一國生計而言,其實蕭欒所開出的條件並不過分。
其一,他並未要求奉清割讓國土,已是難得;其二,每年進貢黃金一千萬兩和錦緞五萬匹,對於富庶的奉清而言,不過是冥渠周邊三城一年的賦稅而已,並不算多;其三,除卻軍國大事,九熙並不幹涉奉清內政,隻設監政使及兵馬總元帥,於附屬國而言,大約也算仁慈了。
隻有廣開水路這一提議,才是真正能讓九熙得到實惠的。試想以奉清商埠之發達,再加上九熙大銀錢莊的勢力,倘若兩國真正通了商,九熙必然大為獲利。
我都能想通的道理,褚雲深自然更為清楚明白。但見他正蹙眉低首,大約是在權衡斟酌。
此時一直未開口出言的蕭逢譽卻忽然對蕭欒道:“王祖父,易幟一事事關重大,想來片刻之間,平覆侯同言小姐亦是難以決斷。不若教他兩位先回臨月殿細細商談過後,再來回稟如何?”
蕭欒聞言看了看褚雲深,又看了看我,道:“不知言小姐意下如何?”
我低歎一聲,輕輕回道:“君上果然是一代聖君。倘若問津是九熙人,此刻自當為君上的英明大為振奮……”
我言下之意已然很是明確,可惜我並非九熙人。然蕭欒卻似對我這番話起了意,繼續笑問:“哦?然若以言小姐如今的身份而言,立場又當如何?”
大約是方才自己慷慨激昂了一番,後又為易幟一事斟酌了許久,此刻我已有些提不起精神,卻還是如實回道:“問津既是涼人,又是奉清國主義妹。不知君上所問的是哪個立場?”
“涼人如何?奉清國主義妹又如何?”蕭欒笑問。
我沉吟片刻,遂抬首道:“若以家國的立場而言,問津此刻自是暗中為涼寧形勢所憂,企盼九熙和奉清結盟不成;若以奉清國主義妹身份而言,問津此時也不得不說一句,君上已將奉清逼得毫無退路……”
蕭欒聞言大笑兩聲,似是十分快慰,道:“言小姐可知,這易幟的主意出自何人?”
此刻我哪裏還有心思再猜測,隻得回道:“問津不知。”
蕭欒見我神情懨懨,倒也不再賣關子,坦白道:“此乃子言之意。”
是蕭逢譽?我轉首看向他。但見他此刻也正瞧著我,麵上神情難辨,卻依舊有著攝人心魂的絕世姿容。
是了,早在去年我與他初相識之時,他便是秘密入奉的,想來當時他已將奉清的形勢盡數考察了個詳細。如今思來,旁的不提,單這“廣開水路,兩國通商”的條件,的確像是蕭逢譽的主意。
況且彼時他秘密入奉,還曾暗地襄助連瀛入主奉清。這樣的功勞,又有如今的優勢,自然夠分量開口提出讓奉清易幟……
我正待開口感歎長江後浪推前浪。但聽褚雲深已先我一步,開口對蕭欒道:“有王太孫如此,九熙國祚後繼當不為所憂。君上果然教孫有方,繼黎真心佩服。”
“平覆侯過譽了。”蕭逢譽已鞠了一禮,淡淡道:“子言身為九熙王太孫,自當為九熙國祚而慮,若有得罪之處,萬望平覆侯海涵。”
褚雲深聞言苦笑一聲,並未接話,倒是蕭欒又是一笑,道:“寡人從前以為,子言已是年輕一輩的翹楚。然今次見了平覆侯同言小姐,方知‘後生可畏’四字真意。連國主禦座之側,有兩位襄助,當真教寡人也很是羨慕。”
“不敢,君上謬讚。”我與褚雲深竟異口同聲地回道。此言方罷,彼此似是皆為意想不到,便又快速地對看了一眼。
待我再次抬首望向蕭欒之時,便見他正帶了絲尋味神色在我與褚雲深麵上審視,然最終視線卻是落在蕭逢譽之上,低低歎道:“易幟之事,煩請平覆侯同言小姐再做計較,若有必要,寡人自當親自修書同連國主商議此事。今日說了這許久,想來二位也需要時間斟酌……”
言罷蕭欒又轉向蕭逢譽,命道:“子言,你替寡人送平覆侯和言小姐回臨月殿吧。”
“子言省得。”但聽蕭逢譽低低回道,便已向我和褚雲深作了個“請”的手勢。
易幟一事確然需要仔細斟酌。況且我此時也的確乏得很,已提不起任何精神再同蕭欒應付了。於是便順著蕭欒和蕭逢譽之意,同褚雲深一起低聲告退。
出了朝陽殿,我三人便一路無話,直到臨月殿在即,褚雲深才對蕭逢譽道:“即便繼黎是應人,如今又在奉清為官,也不得不為殿下此舉讚歎一句,殿下已然青出於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