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轉意
全城百姓盡數屠戮……許景還竟會狠下如此殺手!
驚怒之餘,我心中已明白過來,是段竟瑉下的令。
一定是他。他知道我再次逃離恒京,必然去了奉清,是以遷怒在了小奉百姓身上,下令屠城。
段竟瑉那樣了解我……他一直知曉怎樣做才會讓我生不如死、備受煎熬……
時至今日,我仍舊記得初入小奉城的情景。那樣熱鬧繁華的一座邊境之城,我曾為之深深感歎……
客似雲來的小二、天綺布莊的老板娘、獨來客的掌櫃……死了,他們竟然全都死了,全都因我而死!
在我心底,一直對小奉城有那許多說不出道不明的留戀之意。我曾在那裏同一位戴著銀光麵具的緋衣狐狸相識相知,我曾在那裏同一個驕縱惡霸大打出手,我曾在那裏智計移城之策,我曾在那裏縱身躍下城樓……
刹那間,我仿佛已看到小奉城的亡魂鋪麵襲來,朝我無言索命。今生今世,我知曉小奉都將會是我心底之痛,小奉百姓都將是我心底之殤……
此刻我隻覺心中大慟,瞬間已痛哭失聲道:“是我的錯,是我的錯,是我害了他們……”
蕭逢譽仍舊扶著我的左臂,低低道:“言兒,你不要這樣,不怪你。”
我奮力甩開他的手臂,蹲下身子搖頭哭道:“是他,是他……他在懲罰我的背叛……他知道我去了奉清……是段竟瑉……”
此刻我已泣不成聲,將頭埋在臂彎之中,除卻哭泣,再也說不出半句話來。
段竟瑉,你好狠的心!
“言兒,”蕭逢譽輕輕將我扶起,低聲安慰道,“你為小奉百姓做了這許多事,他們會至死不忘的。”
我淚眼朦朧地搖了搖頭,道:“你不知道,是我害了他們。若非我逃入奉清惹怒了段竟瑉,他是不會輕易下此殺手的。他是在報複我,他是在懲罰我的背叛……”
我的雙手狠狠掐著蕭逢譽的雙臂之上,喃喃自責道:“這代價太重了。我一輩子都不能原諒自己……”
“你別多想。”蕭逢譽仍舊安慰道:“兩國戰事,他不會因你這樣做的,必然是有其他原因……”
“他會!”此刻但聽褚雲深忽然出口打斷了蕭逢譽的話,垂眸狠狠道:“他絕對會為了問津,做出這樣的事情來。”
他忽然抬首正色看我,惡狠狠道:“殺母逼兄,奪了段竟琮的王位和妻妾……他原本就是個瘋子。”
原來他對段竟瑉的行徑竟知曉得這樣清楚。我側首看向褚雲深,但見他麵上陰鷙之色更重:“因愛生恨,問津,這是他的行事之風。”
我抬首拭去麵上淚痕,心中是難以自抑的悲痛,卻還是努力克製,對褚雲深道:“你欲如何?”
他冷冷一笑:“問津,事到如今我不瞞你。血債,自當血償。”
血債血償……段竟瑉,你究竟殺了多少人……
我心下愴然,又聽蕭逢譽道:“問津,你先回臨月殿歇著。王祖父傳召我和平覆侯議事,事畢我便去瞧你。”
言罷他又低低加了句:“不要胡思亂想,不要做傻事。”
蕭逢譽正待同褚雲深離去,我已伸手拽上了他的衣袖,堅定道:“我同你們一起去!”
“你不要牽扯進來。”褚雲深連忙阻止我道。
我低眉對他哂笑一聲:“你千方百計想讓我抽身,可你看,旁人都想讓我陷進來。從前是我義兄連瀛,現在是我親兄段竟瑉。可見我注定逃不脫。”
“親兄?”此時但見蕭逢譽已出語相詢,驚疑道:“言兒,你方才說,段竟瑉是你親兄?”
“此事說來話長,”我低歎道,“先去覲見君上吧,日後我再同你細說。”
事到如今,我的身份已再無隱瞞的必要了。
“言問津!”我正待隨蕭逢譽一道同去朝陽殿,但見褚雲深已先一步阻住我的腳步,沉聲道:“你不許去。”
我亦不甘示弱,抬首正色回道:“褚雲深,雖然你一直說,不讓我參與戰事,是怕我糾纏於你,也認為我一介女流不應妄論國政。但我私心裏其實明白,你是在保護我,怕我夾在當中左右為難,日後尚有可能身敗名裂,被唾叛國……”
我斟酌了一下詞句,刻意忽略他的表情,繼續道:“我承認,當初為保小奉而奔波之時,我確然猶豫過,否則也不會進退兩難以身阻戰。即便此次來九熙商談結盟,大多也是為了同你慪氣……”
我輕輕歎息:“可今日,聽說屠城一事,我已下了決心。”
我再次拭去麵上淚痕,堅定不移道:“我要全力促成九熙和奉清結盟。我要阻止段竟瑉嗜血征伐。我要以戰止戰!”
是你逼我的……段竟瑉,這樣殘忍的手段,你已逼得我不能回頭……
“你這樣深明大義……”蕭逢譽道:“涼寧百姓會懂你的。”
“生逢亂世,果然身不由己。”我想起從前段竟瑉曾這樣說過,果然不假,遂又向著無言以對的褚雲深道:“言問津如今是以奉清國主義妹的身份前來勸盟,煩請黎侯以大事為重。”
褚雲深聞言,未再勸阻,隻蹙著眉無聲以對。蕭逢譽見此,便引了我同他二人一道去覲見蕭欒……
朝陽殿內,九熙華夏王正倚靠在禦座之上俯首沉思。大約是通傳之人以為我是在偏廳等候,並未稟報我會進殿,是以他對我的突然出現,似感到有些意外,道:“唔,言小姐也同來了。”
我微微頷首,見禮道:“言問津見過君上。”
蕭欒一雙睿智精眸打量了我半晌,方低低歎道:“言小姐果然是個重情重義之人。”
他並未開口相詢,單從小奉屠城的消息和我紅腫的雙眼,便能瞧出我的來意,可見的確是個深不可測的人物。況且我並不知道前幾日褚雲深同他談判得如何,隻怕他若是突兀一問,我會答不上話。
然蕭欒卻並未再對我多說什麽,而是轉對褚雲深,淡淡道:“這幾日黎侯說了許多,寡人也心中有數了。不過如今局勢未明,涼寧又來勢洶洶,九熙隻得力求自保,援兵一事,實在愛莫能助。”
蕭欒此言一出,褚雲深已立時變了臉色,道:“昨日君上並不是這樣說的,您分明已經……”
“此一時,彼一時。”蕭欒淡淡打斷他,道:“昨日小奉失守的消息尚未呈來。世事多變,蕭某身為一國之主,自當是為九熙百姓多謀福祉,如今這等局勢,已不敢妄自結盟出兵。”
他從禦座上站起,瞥了我一眼,又道:“黎侯和言小姐遠來是客,撇開奉清來使的身份不提,還是子言的故友,亦是寡人看重的後起之秀。兩位若不嫌棄我風都招待不周,盡可多留些時日。然結盟一事,已不必再談。”
這是要下逐客令了!我轉向褚雲深,不知他這幾日究竟同蕭欒談了什麽條件。然我也知,此刻不能全怪這位老者,他年事已高,行事自然謹慎些。況且一日之內,局勢已變。
我知曉此時若不再說些什麽,結盟一事便當真無望了。我眼前浮過小奉從前的繁華盛景,腦中一熱,已脫口而出:“君上且慢,請聽問津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