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烽煙(一)
“黎侯保重,有緣再會……”我最後一次同他道別。
褚雲深聞言並未再強求什麽,隻低低“嗯”了一聲,道:“我看著你進去。”
我見狀隻得向他頷首,轉身快步往太平閣而去。尚未走近,但見小側已提了盞宮燈在門前相侯。我匆匆上前,正待開口叮囑小側明日我離去之事,此時卻忽見一陣火光映在了太平閣閣門之上。
我回首看去,是兩個禁軍侍衛高舉著火把匆匆跑來。此時褚雲深還立在原地,那兩人見了他,忙跪地行禮道:“國主有請平覆侯即刻往大殿議事……”
自那名叫宋輝的將軍到了春風渡以後,我便覺得大哥有些不對勁了,此刻他又忽然召集大臣議事,想來定是朝中發生了什麽大事。
不知為何,此刻我心中竟隱隱有些不祥之感……
正如此想著,褚雲深已看了我一眼,急急邁步邊走邊向那兩名侍衛問話:“何事教國主如此棘手?”
其中一個侍衛忽然將聲音壓低,說了句什麽。此時恰好一陣涼風吹過,那句低語便也隱隱送入了我的耳中:“涼寧大軍今夜突襲小奉城,守軍勉力支撐,已有一半殉國……”
……
“啪”的一聲,小側手中的楊喜宮燈已然落地。我低頭看著那漸漸燒盡的火苗,隻覺心中隱隱擔心之事終於成了事實。
這一日,終還是來了!
……
涼軍突襲之事傳得極快,不出一日,祈連宮內已人人自危。我看著小側收拾好的大小包裹,心道這一次,隻怕是又走不成了。
饒是我知曉自己此刻身份敏感,連瀛如今又因戰事焦頭爛額,可我還是決定去見他一麵。
議事殿殿門關了一上午,我也在殿前侯了一上午。直至午膳時候,大臣們才陸陸續續從殿裏出來。褚雲深與曾夙瞧見我,很是驚訝,便快步走來。
“戰況如何?”我急急問道。
曾夙沉吟片刻,道:“奉清太過安逸,兵力又弱,如今守軍勉力支撐,情況堪憂。”
我輕輕歎了口氣,又道:“此刻倘若我去求見國主,不知是否方便?”
“換作旁人隻怕他是不肯見的,”褚雲深道,“若是你,不妨便教公公代為通傳一聲試試。”
言罷,他又低低對我道:“我已向國主請了命,前往小奉督戰。一個時辰後便啟程,不能與你多說了。”
褚雲深自請去小奉督戰?我原以為他隻是個文官,偶爾還會賣弄些權術,不想他竟有這般勇氣,此刻也教我不禁想要重新審視他一番。
“兩位大人多保重,唯有自己平安無事,才能保得奉清無虞。”我微微頷首:“不耽誤兩位大人了。問津告辭。”
說罷我便急急往偏廳而去,等候公公代為通傳。
……
一炷香後,我已站在了議事殿上。連瀛此刻是雙目通紅,見我進殿,便疲倦地歎道:“他終是不顧與我的師徒情誼了。”
這一句話當真教我無言以對。涼寧選在中秋節這個日子突襲,成功的幾率的確很高。清安城內權臣公卿皆在舉杯團圓,邊城的將士們定也是思鄉情怯。如此一來,奉清舉國的防備皆會降低。
段竟瑉這一次,當真出其不意。
“涼寧帶兵之人是誰?”我問道。
連瀛冷笑一聲:“還能有誰,自然是涼寧的鎮國將軍許景還了。”
是我多問了。放眼涼寧,戰術之精,又有誰能敵得過許景還?這樣重要的戰事,定是他親自帶兵出征了。
“問津,我不想教你難受,”連瀛又道,“你是去是留,我都不攔你。夾在中間,你確實為難。”
為難嗎?我昨夜也曾一次次問過自己。大約還是失望與擔憂要多一些。涼寧雖是我的家國,卻也將我所在意的人一次次奪去。從前是楚璃,如今難道是要輪到連瀛了嗎?
我抬首看向禦座上那疲憊不堪的身影,心中黯然道:“走是要走的,不過我想去小奉看看。”
我見連瀛忽然直直地盯著我,便偏過頭繼續道:“他明知我如今身在清安,卻還是發了兵,可見已是不顧我的死活了。如今我與大哥一樣,很是心寒。”
連瀛聞言有片刻沉默,道:“可涼寧畢竟是你的家國。”
“大哥可還記得我在雲陽山修道,你來探我那一次,曾對我說過的話?”我問出了口。
連瀛搖了搖頭,道:“你便說罷,如今我哪裏還有精力再想。”
我心中苦笑:“大哥你那時曾對我說,倘若九州四國能夠出一個明君,來結束這亂世,你是第一個讚成的。我當時還以為大哥是說混話,如今才知,大哥所言極是。”
“問津……”連瀛若有所思地看著我:“你的意思是?”
“我並沒有大哥這般廣闊的心胸,”我看向連瀛,“可無論是涼寧還是奉清,我卻不願再次瞧見生靈塗炭了。從前在應國……我已見過一次。”
我雙膝跪地,懇切道:“懇請大哥允許問津前往小奉,為平息這場戰事略盡薄力。”
“略盡薄力?”連瀛定定地看著我,道:“你待如何?”
我搖了搖頭:“此時尚未可知。但我不想隻坐在祈連宮裏,眼看自己的義兄和自己的血親手足起了幹戈,卻無力阻止。”
他沉吟片刻,還是勸阻道:“戰事艱辛,我隻怕你……”
“問津心意已決,”我重重地磕了個頭,打斷他道,“求大哥成全。”
連瀛並未立時答話,大約過了有一炷香的時間,他才走下丹墀,將我扶起道:“我已命繼黎前往督軍,你到了小奉,萬事聽他安排,切記不可貿然行動。”
他見我點了點頭,又道:“你若決意返回涼寧,一定告知於我。”
我聞言笑了起來:“大哥放心。如何說來,我也是他的親妹子,不會有性命之憂的,你且寬心。”
……
蒙紹身份特殊,是以這一次我再往小奉,並未帶他,而是借口他傷勢未愈,將他安置在了祈連宮中。
因著戰事緊急,我與褚雲深一行幾乎是星夜兼程。我原以為自己定會堅持不下來,可大約是心中有個信念在支撐著,如此顛顛簸簸,我竟也咬著牙跟上了督軍的隊伍。
這一路上我們不知跑死了多少匹馬,我見狀不禁暗自慶幸未帶紅雪出來,否則它大約也會力竭而亡。
終於明白了行軍之艱辛,清安離小奉這樣遠,然不過七日光景,我與褚雲深卻已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