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賀使(一)
送走連瀛,我又想起了師傅劉訣。猶記得當時師傅教我輕功之時,便是從九熙辭了官職的,不知為何如今又回到九熙做了太傅。
雖說他隻教了我大半年,然一日為師終生為師,十一載未見,我對他自是十分想念的。更何況,他亦是楚璃之師……
如此盤算著日子,連瀛的即位國宴也已近了。
我一聽說九熙賀使進了清安,便迫不及待央了連瀛,帶我去見師傅劉訣。連瀛被我纏的沒有法子,隻得提前布置了兩台小宴,分別款待涼寧與九熙來使。
而我也終於在瑞晟元年的六月十九日,在與師傅劉訣分別十一載之後,再度重逢。
……
這一晚的小宴不大正式,因是連瀛為了我與劉訣特設的,是以也並無什麽國禮。宴上眾人說些什麽,我已全然忘卻了,唯一記得的,便是師傅瞧見我時,那半晌的狐疑目光。
下了宴,我便連忙前去與師傅相認。原本他亦如眾人一般,以為我出家做了道姑,遊曆時死在了異國。如今見著我活生生地站在他麵前,自然十分驚喜。
“師傅,您老人家,這許多年是去了何處?”我端了酒杯,在太平閣內,儼然與劉訣又起了一場酒歡。
劉訣亦舉了杯子,淡淡道:“自是四處遊曆。離開涼寧之後,先是去了一趟應國,後來銀錢不夠使了,便又回了九熙……”
話雖隻有短短一句,我卻知曉師傅這十年經曆絕非如此簡單。我思量半晌,自覺不大方便過問,便岔開話題道:“從前徒兒太小,尚不懂事。後來才知道,師傅平生有三大絕學,我隻習了一樣。”
劉訣雖已年過五十,然看似卻隻是四十許人,他瞥了我一眼,淡淡笑道:“你是聽守恪說的?”
守恪是楚璃的表字,我已有經年未曾聽人提起過,此番師傅忽然提及,我亦愣了片刻才反應過來,心下不禁又是一陣傷感。
劉訣自是知曉我曾和親應國之事,歎道:“你的事我已聽說了。你父親死後你便進了涼宮,後又和親應國……你與守恪……”
他的話是詢問之意,我卻不願於此事上多言,便淡淡笑著繼續先前的話題道:“我習了輕功,楚璃習了軟劍,不知您老人家還有一門絕學,是誰有幸學了去?”
劉訣笑著在我頭上點了點,道:“說你聰明機敏,你卻也傻得可以。我既兩度入仕九熙,又是子言的老師,自是教了他。”
原來他的另一個徒弟,竟是蕭逢譽!我忽然想起當初楚璃對我說過的話,師傅劉訣平生有三大絕學——輕功、軟劍、暗器。如今我學了輕功,楚璃習了軟劍,那暗器的功夫,自是教給了蕭逢譽!
難怪他的暗器使得如此之好,尤其是擲銀子。思及此處,我隻覺一陣好笑,想起與蕭逢譽幾月未見,便又對劉訣問道:“蕭王孫可還好?”
劉訣想是十分疑惑,道:“你認識子言?”
我笑著點點頭道:“他前些日子來清安,我與他曾機緣巧合識得彼此。”
劉訣聞言蹙眉片刻,恍然道:“你便是他口中說的……”他話說到一半,卻忽然低頭笑了一聲,歎道:“子言尚好,隻是政事上有些焦頭爛額罷了!果然造化弄人……”
我雖不知師傅那半句話究竟是想說些什麽,卻也對他那句“造化弄人”深以為然,亦歎道:“世事無常,果真如此。當初楚璃曾言,您老人家生平隻教授王室宗親,卻是為我破了例。不曾想竟一語成讖,我當真成了和親公主……”
我並不願對劉訣說起那一段王室秘辛,更不願教他知曉我的真實身份。然劉訣聞言,卻沉吟片刻,忽然看向我,正色道:“問津,有件事,為師欲說與你知曉,你當有心理準備。”
我見他神色鄭重,忙斂了容色,道:“師傅請講。”
劉訣看了看我,歎道:“原本此事由我置喙並不合適,然如今你父母皆亡,承武王與獨孤王後也已故去,如今這世上知曉你真實身份的,恐怕隻有為師一人了……”
原來師傅早已知曉我是承武王的私生女。我低低歎道:“師傅不用多言,此事我已知曉。我是……我是段氏血脈……”
“原來你已知曉此事,”劉訣點點頭道,“當初你父親見你筋骨奇佳,是塊好料子,便請我教你輕功。因我自言平生隻教王室宗親,他這才將你的身份告知於我,是以我才應允收你為徒。”
父親竟如此為我考慮!他情知我並非他親生骨肉,卻還費盡心思,為我請來當世名師……
可歎我至此方覺,子欲養而親不待。我這一生,是不能回報父親的養育之恩了……
劉訣見我麵上淒然,已知我心中所想,便對我道:“日後你好好練功,快些找個好人家嫁了,便也算是對得起你父親的一番苦心了……”
他停頓片刻,忽然又笑道:“說來子言跟著我的時日最長,我瞧他便很好,你二人的身份也能配得上……你若願意,便由我來說媒,想來蕭欒那老頭兒也不會拒絕。”
我不知師傅怎會忽然拿我與蕭逢譽來打趣,一時間,麵上不禁有些赤紅。然因他忽然說起此事,卻也教我又想起褚雲深來。
褚雲深與楚璃的相貌如此相似,若是明日師傅入席見了他,必定是要驚奇的。
思及此處,我便對師傅道:“您老人家從前在應國時,可曾聽聞大應王宮裏豢養過一個楚璃的替身?”
“替身?”劉訣聞言很是驚奇。他回想片刻,方斬釘截鐵地蹙眉搖頭道:“為師在應國三載,從未曾聽說還有這樣一個人。”
師傅不知褚雲深其人?不過這倒也不稀奇,替身這等事,原就是王室秘辛,不能為外人所知。況且師傅不止楚璃一個徒弟,又是個喜好自由的人物,楚應王室自然也是防備著他,不肯輕易將這秘辛告訴他的。
我怕師傅明日宴上見了“故人”會驚訝失態,便將褚雲深的身份和來曆原原本本對他講了一遍,但是隱去了連瀛與段竟瑉是師徒之事,隻說是褚雲深自己伺機從涼寧逃了出來。
聽聞此言,師傅沉吟半晌,問道:“這褚雲深,果真與守恪長得極像?”
我點點頭道:“若非知曉楚璃已死,連瀛又將褚雲深的真實來曆告知於我,想來我當真會以為他便是楚璃再生。”
師傅聞言捋了捋自己的胡子,道:“如此說來,為師自當要會一會褚雲深這號人物……”
說罷他的眼珠子又轉了轉,對我道:“問津,你是否曾想過,守恪未死?為師自問與守恪師徒情深,亦算是知無不談……可替身之事,為師在應宮三載,卻從未聽守恪提起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