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夢醒(三)
我正兀自懷疑是否是自己誤聽,但見褚雲深已執著一個錦盒向我快步走來。
他將錦盒遞給我,那絕世的清俊麵容上滿是愧疚神色:“繼黎早便應當將此物轉贈給言小姐……”
我不等他話說完,已接過那錦盒,輕輕顫抖著將它打開。
是一枚衿纓。
這衿纓我甚是眼熟,的確是楚璃生前常配的式樣。我雖與楚璃陰陽兩隔已五年之久,然卻仍舊不能忘懷他衿纓上的龍涎香氣。
我仔細瞧著手上的這枚衿纓。它做工雖細致,可布料色澤卻已黯淡陳舊,囊中亦無任何香氣,應是擱置已久的舊物。
若是放在從前,我定會對此物愛惜不已。然此刻,這衿纓經由褚雲深親手交給我,卻教我感到厭惡無比。
我將衿纓放回錦盒內,蓋上盒蓋交還給他,道:“這枚舊物已為塵世所汙,肮髒不堪,爵爺還是自己收著吧!”
此言方罷,但見方才扶蒙紹進屋的宮女小側恰好出來,我便喚住她,吩咐道:“小側,替我送客。”
褚雲深似未料到我會如此決絕不留情麵,一時之間竟怔在原地,手中持著錦盒,麵上也盡是神傷之色。
此時褚昭昭大約是看不過去,快步向前,厲聲對我喝道:“言問津!從前你追著我哥不放,如今還裝什麽清高!我哥誠心道歉,你別端著架子,口出惡言!”
“昭昭!”褚雲深對她喝道:“住嘴!”
我見狀隻冷笑一聲,緩緩道:“褚小姐說得不錯。從前是問津有眼無珠,勿將爵爺這等風流人物看作是一位故友,才平白生出了許多誤會……”
我朝著褚雲深兄妹二人綻開一個極虛偽、也極燦爛的笑容:“如今問津很是清明,清安爵這等人物,實在及不上我那故友半分。”
我又看了看褚昭昭,那極美豔的紅衣女子。她不僅毀了蒙紹的左手,也毀了葛曉東與馬琳的未來。
每每想到此處,我心下便恨不得立時處置了褚昭昭。然畢竟我已允諾了連瀛,不再計較此事,便又隻得忍了忍,嘴上討個便宜道:“若說褚小姐並非清安爵的妹子,我如今是第一個不信的。”
我狠狠瞪了褚雲深一眼,才又對褚昭昭笑吟吟道:“清安爵虛偽狡詐,褚小姐蛇蠍心腸,當真是一家人。”
褚昭昭此時眼中已生了殺意。她從靴中拔出一把匕首,作勢便要上前刺我。褚雲深見狀連忙將那匕首奪下,對褚昭昭喝道:“昭昭,你如今成了什麽樣子!”
說罷,他又轉向我,麵上愧疚之色更深:“方才繼黎聽言小姐說要離開清安。若是單為此事,言小姐大可不必這樣委屈。”
他看了一眼旁邊兀自咬著唇、惡狠狠盯著我的褚昭昭,繼續道:“從前是繼黎對舍妹疏於管教。妹不教,兄之過。蒙少俠因舍妹廢了左手,莫說是言小姐,繼黎日夜亦是為此而寢食難安……”
他將左手放在案上,右手捏著那把從褚昭昭手裏奪來的匕首,目中深痛地看著我道:“今日在此,繼黎便替舍妹,為蒙少俠賠上這隻左手。”
褚雲深話音甫落,便已將手中匕首高高舉起。尚未等我反應過來,他已作勢朝自己的左手狠狠砍去……
我聞言心中一驚,尚來不及出口阻止,一聲慘叫已響徹太平閣內……
我心中驚異非常,已顧不得自己被濺了一身的血滴,忙低頭看去,但見褚雲深已扶著褚昭昭,目中滿是沉痛之意,淒然道:“昭昭……你這是為何……”
我這才從滿目的血紅之中回過神來。原來褚雲深方才下刀之時,褚昭昭為了阻止於他,竟將自己的左手放在了他的手上,硬生生替他受了那一刀!
饒是我再恨褚昭昭,此刻眼睜睜看著這如花少女斷了一隻手,也是心中慨歎,不忍目睹……
此時褚雲深已從懷中顫巍巍拿出了一瓶傷藥,還有一些白色傷帶,單膝跪地扶著褚昭昭,抬首對我請求道:“問津,幫我扶好昭昭……”
我聞言連忙蹲下身去,替他按住褚昭昭的左腕。此刻褚雲深已用那猶自發著抖的右手,將傷藥灑在了褚昭昭的斷腕之上,隨後又用那白色的傷帶將她的斷腕輕輕纏住。
這期間,褚昭昭竟一直強忍著,並未暈過去,卻也未喊叫一聲,而是將自己下唇咬出了血。
我此刻已被褚雲深隨身帶來的傷藥所震驚。
他竟是做了準備要來斷腕謝罪的!否則,又怎會將傷藥和傷帶都隨身帶著?
我情知此刻不是糾纏此事的時候,便連忙向那一襲紅衣看去。但見褚昭昭尚有些說話的力氣,她用右手顫抖著拿起自己那隻斷手,狠狠扔到我身上,虛弱且冷冷地對我道:“還給你……以後不要再來糾纏我哥……”
一語未畢,她已然快要昏過去。
褚雲深此時隻扶著她,話語中滿是沉痛之意,道:“昭昭你這是何苦……快別說了,大哥這便去找太醫!”
褚雲深這一襲話,立刻教我從震驚之中回過神來。我連忙忍著血腥作嘔之意,從地上拾起褚昭昭那隻齊腕斷下的左手,對身旁的宮女小側道:“還愣著做什麽,快傳太醫!傳太醫!”
小側顯然已被嚇著了。忙點點頭,整個人踉蹌著往外跑去。
我見褚昭昭左袖的顏色更為深豔,情知是被血跡所染,忙抬首喚道:“來人!快來人!”
誰知此時褚昭昭卻還有意識,她抬起那隻完好的右手,指著我,目光卻是看向褚雲深,斷斷續續道:“我不要在這裏……哥,我要走……我不要在她這裏……”
褚雲深胸前的一片白衣已然被鮮血染紅,他扶著褚昭昭的頭,低聲道:“好,好,我們走。大哥帶你走……”
說罷他便打橫抱起褚昭昭,又深深看了我一眼,徑直向外快步走去……
直至他們走得遠了,我才被管事太監喚得回過神來。我看著這一地的血跡狼藉,方驚覺自己手中還拿著褚昭昭的一隻殘手。
我忙穩下心神,將自己的衣裙下擺撕下一角,將那隻殘手裹好,交給那管事太監,道:“你去追上清安爵,看他是否需要人手相助。這隻斷手你拿好,伺機交給他。”
那管事太監到底是個有資曆之人,想來在這宮中也見過些驚濤駭浪。但見他麵色平靜地接過被我裹好的斷手,低低道了聲“是”,便一路跑著去尋了褚雲深。
直到此時,我才感到那彌漫在空氣中的濃重血腥氣,心中一股惡心之意也隨之襲來。然我幹嘔了半晌,卻嘔不出東西,隻覺越發難受。
此時蒙紹已被驚動,正站在房門口朝院裏瞧來。他看我身上和地上盡是血跡,目中難掩擔心之意,作勢要朝我走來。
我見狀忙對他擺了擺手,又看了一眼他那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左手,張了張口,半晌,才聽到自己的聲音隱帶顫抖地道:“她賠了你一隻手……”
說罷,我隻覺一陣天旋地轉,難受至極,眼前一黑,再也不知人事……
注:衿纓(jin第一聲,ying第一聲),古時男子所佩香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