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說書(一)
既與言覓前嫌盡棄,他的一番心意我便不好再推辭了。那枚小令雖貴重,然我到底禁不住他與平喬二人在我耳邊絮叨折磨,終是將那枚傳說中“言覓的一半身家性命”收於囊中。
對於我與言覓釋嫌一事,最為高興之人,莫過於平喬。他閑來無事便將眼珠子在我二人之間亂轉,然後便隻會嗬嗬傻笑。
這一日我與言覓又相約前往夏路一逛,也不知平喬在路上遇到了什麽喜事,竟笑得比以往還要開懷幾分。
我這一路直被平喬笑得寒意遍生、毛骨悚然。待尋到一處酒樓歇腳,終是忍不住出口問道:“平喬今日到底吃錯了什麽藥?一路笑個不停?”
平喬聞言愣了一晌,又看了言覓一眼,方道:“能得言姑娘這樣一位遠見卓識、才貌雙全、玲瓏剔透又武藝高強的紅顏知己,我這是替我家公子高興呢!”
我聞言差點被酒水嗆住,忙道:“你可別在這裏混說!知交是知交,知己是知己,此間意義大有不同。這狐狸的紅顏知己,大約應是隻母狐狸,我可承受不起。”
這幾日相處下來,我與言覓均察覺到平喬頗有撮合我二人之意,這也讓我兩實感無奈。
想來言覓亦覺尷尬,便輕咳一聲,道:“聽說這酒樓的說書立意頗新,咱們還是聽說書吧!”
我聞言連忙點頭,注意力也轉移到了這酒樓的說書之上。此時但聽那說書人正講到一千年前劍門所發生的故事:“淳於寒嬋知曉師徒有別,便避走天涯……”
這一段關於淳於寒嬋的秘辛,九州大陸已流傳了幾百年之久,我聽來亦無甚趣味。
正感無聊之意,卻忽聽席間有一人道:“說書的,這故事你沒講煩,咱們都聽煩了!快換一個新鮮的!”
此言方罷,席間已有人跟著起哄道:“就是,換一個當朝的……”
那說書人似十分為難,向眾人道:“諸位皆知,咱們這一行當,最為忌諱談論當朝時事……”
他見席間隱有騷動不滿之意,想了片刻,又咬牙道:“也罷!如今應國已亡,小人便給各位客官說一段舊應秘史,如此也不算談論當朝時事。”
說罷那說書人又沉吟了一瞬,方補充道:“事關舊應太子楚璃,請諸位客官聽我細細道來……”
我原是想以說書轉移平喬的注意力。然此時聽到這說書內容是關於楚璃的,便也正襟危坐,認真聽了起來。
但聽那說書人道:“謙謙君子,朗朗冠玉,一見楚璃,再賞逢譽。這是九州由來已久的說法,單就這個傳言,諸位便知舊應太子楚璃是一位麵若冠玉的謙謙君子……”
我見這說書人對楚璃的評價尚算中肯,便喝了一口梅子酒,繼續聽了下去……
“可就是這樣一位名動九州、傾倒無數閨中女兒的應國太子,卻是年近弱冠仍未娶妻。國主楚晉年與王後南氏不知尋了多少容貌與才華皆為上選的女子,可太子楚璃卻是一個也未曾看中……”
那說書人將案上的茶水喝盡,繼續道:“就在整個楚應王室皆為太子的婚事苦惱之時,太子卻直言自己已看中了一名女子,乃是涼寧國鎮國將軍言峰的獨女,言小姐……”
我聽到此處不禁心下苦笑,說書就是說書,隻作消遣,不能盡信。
但聽那說書人又道:“當時言小姐年僅十一,仍是個嬌俏姑娘,且與應太子素未謀麵。是以消息傳來,涼寧王室皆為驚疑,不知應國為何會求娶這樣一位尚未及笄的官家女子……”
說書人將案前的敲板拿起,繼續道:“涼寧鎮國將軍聽聞此事,更是當著涼王的麵直接拒絕了將愛女遠嫁的提議……”
我聽聞此言更覺好笑。原來在這杜撰的野史之中,楚璃在我十一歲那年已然求娶過我。
我見言覓也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便道:“說書戲言不可盡信。咱們還是走吧!”
誰知平喬卻聽上了癮,道:“姑娘別急,索性無事,咱們再聽聽吧!”
我見平喬有意逗留此處,想起自己也無甚要事,便又要了幾個菜,與言覓對飲起來。
此時那說書人已講到父親因追擊流寇戰亡,我被承武王接進宮中所養一事。
但聽那說書人繼續道:“此時那言家小姐已是一位娉娉婷婷的十四歲姑娘。應國國主見自己兒子這般傾心於一個素未謀麵的涼寧女子,雖不知是何緣故,卻還是再一次遣了使者去向涼王求親……”
那說書人講到此處,一直嚴肅的麵色也帶了幾分笑意:“大概是三年前機緣未到,應太子才求親未果。可這一次,應國求親使者初到恒京,尚未來得及向涼王道明是求娶何人,誰知言小姐卻已自請和親應國……”
想來諸人皆是喜歡大團圓結局,此時席間已有人拊掌大笑道:“有情人終成眷屬!這個故事好!”
那說書人聞言卻搖了搖頭,道:“原本是一樁天作之合,也不枉費應太子等了這許多年。可誰知那言小姐初到應國,太子親母、王後南氏卻又因病故去。如此應王隻得按應國習俗,命太子守孝三年……”
說書人講到此處,雙手狠狠拍了一下桌子,言語間帶著濃重的遺憾之意:“待到應太子守孝期滿之時,應國也亡了……而言小姐,便又以舊應太子儲妃的身份,未婚歸國……”
“那應太子楚璃呢?”席間一位女客脫口問道。
尚未等那說書人答話,已有人回道:“應國都亡了,太子楚璃還能活嗎?”
此話一出,在場諸人無不唏噓感歎。
“可歎舊應太子風姿卓絕,言小姐亦是才貌雙全。原是好好一樁姻緣,卻是就此遺恨凋零。”那說書人亦感慨不已。
我聽聞此言,鼻尖已是酸澀不堪。想起與楚璃過往種種,眼淚更是潸然而落。
言覓見狀隻道我是因這故事結尾而辛酸難過,便笑道:“你還有這般感性的一麵,竟會為一段無從考究的野史而傷心落淚。”
我不欲教他知曉我的心事,便連忙拭去眼淚,道:“我不過是個女兒家,聽了這樣的故事,自然遺憾。”
言覓聞言亦點頭道:“這故事裏大概也有杜撰的成分,然當年涼寧的靖平公主和親未果一事,卻是九州皆知。”
我見席間眾人皆是意興闌珊,連平喬也鬱鬱寡歡,聽了言覓此言,心中便更覺黯然。
此時但見席間已有女客嚶嚶拭淚,向台上的說書人泣問:“那言小姐後來如何?可是再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