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廢後
敬乾元年,四月十一,涼寧敬乾王夜中遇刺,性命危在旦夕。
四月十二,太後獨孤氏為救敬乾王性命,親為補心之術,終至心力交瘁、體虛發疾而薨。臨終之前,將涼寧江山暫托於涼王親弟、慕侯段竟瑉,囑為攝政王。
我自段竟瑉主政之日起便深居鳳還宮閉門不出,後宮諸事皆交由敏淑妃周賜錦打理。如今我身負後位,難以脫身,細算來段竟琮已將養近兩月,理當好轉,便決定走一趟承命宮,將心事了卻。
我甫進宮院,便見段竟琮正倚著服成在院中緩緩行走,他見我來此,似感吃驚,對我道:“你來作什麽?”
“臣妾今日前來,是想請王上下旨廢後。”我道。
段竟琮聞言黑眸微眯,看了我半晌方道:“好,好。如今我是廢人一名,你卻是段氏宗親,我又豈能高攀。”說罷又道:“我這便下旨。”
“並非如你所想。”我見他麵色不好,忙解釋道:“我幾度出入宮廷,已深覺厭倦,如今你尚是涼王,你的旨意他麵上不敢違逆……我想請你下旨廢後,好讓我離開恒京。”
段竟琮聞言沉吟片刻,便取過絹帛,親自寫了廢後旨意。他將旨意給我,道:“我早知你無意於此,當初是我偏要強人所難,如今算是還你所願。隻是國璽此刻已在他手中,我雖擬了廢後旨意,沒有國璽卻還是算不得數。”
我接過段竟琮手中的明黃絹帛,笑道:“多謝你成全,國璽之事我自有計較。”
段竟琮聞言點頭,又道:“你隨我進內殿來。”
我見他行走漸漸吃力,忙上前攙扶。他並未推脫,隻示意我將他攙至榻前。他從枕下取出一隻錦囊,對我淡淡道:“這是為先王整理儀容之時從他手中取出的,早便想交還給你,隻是一隻苦無機會。如今正好物歸原主。”
我接過錦囊打開來看,卻是那枚成心鎖。此時但聽段竟琮道:“這枚鎖片想是先王贈予你母親的定情之物,他見你頸上佩著,便知曉了你是他的骨肉。大概先王以為你我兄妹二人有亂倫之事,是以才大受打擊以至中風不治……”
段竟琮如今已對承武王換了稱呼,不再稱為“父王”,而是喚作“先王”。我看著掌中的成心鎖,隻覺世事弄人。
我將鎖放回錦囊之中,交還於他,道:“這枚成心鎖不過是要引我解開身世之謎。如今它的使命業已完成,我便將此物贈予你作個紀念,望你長配在身,一世平安無虞。”
段竟琮聞言並未拒絕,而是徑直將成心鎖從錦囊中取出,掛在腰間作了佩飾,道:“我會日日佩著。”
我想起與他過往種種,此刻已想垂下淚來,道:“你多加保重,我必拚死護你周全。”
段竟琮畢竟傷勢未愈,此刻已是劇烈咳嗽起來。他大概不欲我看見他的傷痛模樣,便單手向我揮就,示意我快些離開,口中卻一直咳嗽,說不出一句完整話語。
我見狀隻得快步離開寢殿,因我知曉,隻要我在他麵前,他必會辛苦忍耐。
我與段竟琮彼此皆知,今日一別已是後會無期。我心中輕歎,但願來日段竟瑉起了殺機之時,那枚成心鎖能夠保他一命……
……
我回到鳳還宮時,卻見周賜錦已侯在我殿內。她見我麵帶不悅之色,也不與我敷衍應付,直接明了道:“原先我一直以為仲成傾心之人是姐姐,可那日才知,他這兩年來多番回護姐姐,皆是因為你與他才是血親手足。仲成麵上雖冷,卻最重情義,姐姐如今已是他最為親近之人,是以妹妹今日鬥膽前來,想請姐姐助我登上後位……”
“莫說我已無心再卷入宮闈爭鬥,即便我有心,恐怕也無法說服攝政王。”我冷道:“後位雖好,可妹妹也莫要成了獨孤璧琴第二。”
周賜錦聽我語出譏諷,並未動怒,隻道:“我知姐姐瞧不起我。可倘若我向姐姐保證,能護胤侯一家周全呢?”
我見他提及胤侯,便道:“我如何信你?”
周賜錦聞言道:“姐姐大可等到我與仲成大婚之後再離開恒京。妹妹愚鈍,決定效仿姐姐更名換姓,認了胤侯為義父,再嫁予仲成。”
她既敢如是說,想是當真存了這份心思,想要認胤侯為父。
如此甚好,胤侯是我父母故人,如今又成了我的親叔父,我自是希望有人能夠在我離去之後護胤侯周全。然而胤侯府上倘若出了我這個廢後,必要再出一位新後,才能保得他屹立不倒。
周賜錦果然聰明,隻這一招,已逼得我不得不答應。
思及此處,我隻得道:“你且說來聽聽,倘若能力所及,我必盡力而為。”
周賜錦目光深遠,淡淡道:“我舅父是右相,舅母是和順長公主;父親是工部尚書,母親是右相親妹,亦是左相表妹;姨父原是鴻臚寺卿,如今鴻臚寺並入禮部之後,他亦是禮部三侍郎之一。若論出身,無人比我更合適做一國之後,可仲成他卻隻許了我貴妃之位……”
周賜錦麵上已有委屈激動之意:“姐姐可知我為他做了多少事?我為他說動父親,襄助他爭奪王位;我為他背離夫綱,甘負水性楊花之名;我為他願冒風險,派人將楚珅偷運出京……”
“他放楚珅走了?”我聞言大驚:“這是為何?”
周賜錦自知失言,便搖頭道:“不瞞姐姐,我亦不知。他隻讓父親將楚珅送至奉清地界,說是自會有人接應。”
段竟瑉將楚珅送至奉清一事,大為蹊蹺。然而我苦思冥想,卻也想不出其中因由。莫非是段竟瑉知曉李持對楚珅恨之入骨,是以才特意將楚珅送到奉清地界,變相賣給李持一個人情?
“這是何時之事?”
“三月之前,”周賜錦道,“姐姐問這事作何?”
“無事,“我一時想不出其中關竅,隻得道,”你繼續說。“
周賜錦深吸一口氣,接續道:“原先我與仲成立了誓言,在他事成之後立我為妃。我當時原以為他想立姐姐為後,我心知爭不過姐姐,是以沒有計較。可如今證實姐姐與他隻是手足之誼,我便想讓姐姐代為探知,仲成心中的後位人選究竟是誰。”
“你想狠下殺手?”我反問道。
周賜錦搖頭道:“不過是心有不甘,想使點手段,讓她坐不上後位。”
我聞言心中飛快盤算,隻覺段竟瑉若能立她為後,大概胤侯滿門與段竟琮皆能保全。於是便道:“隻要你不傷害那女子性命,我便應允你。”
周賜錦點頭道:“我向姐姐立下字據。姐姐若是不信,日後大可拿給仲成看。”
我細細看著周賜錦那一張梨花帶雨麵龐。不可否認,她是個一等一的美人,性情能剛能柔,又襄助段竟瑉成就大業,日後隻怕也是個厲害角色。
思及此處,我便將自己手中的明黃絹帛遞給了她,沉聲道:“如此,姐姐也有一事想請妹妹相助……”
……
涼寧一向雨水豐富,然而今夏卻是一片大旱。我為了能夠逼迫段竟瑉放我出宮,便借助天災,讓周賜錦在朝中傳了流言,道是中宮王後天命有失,才致舉國遭受百年不遇之旱。
周賜錦果然沒讓我失望,流言傳開不過五日,右相田智勇、工部尚書周衝便舊事重提,將從前所強加給我的那十項罪狀重新列舉,又新加上一條“天命有失,怒動旱神”之大罪,再次上書敬乾王及攝政王,請求廢後重立。
事出突然,段竟瑉不及處置,暄後失德一事便在朝野之中迅速流傳開來。
我見狀自請退居鳳還宮,避居冷宮之內,隻待段竟瑉主動見我。他初攝政事,最怕民怨沸騰。再者我是段竟琮正宮王後,又與他是親生兄妹,這樣的身份既然不能公開,出宮應是最好的去處……
七月初七,我避居冷宮一月之後,亦是段竟瑉二十五歲生辰之日,他終以攝政王的身份,召見於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