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解鈴(一)
自我大婚過後,段竟瑉便返回了封地閔州。我知曉此事後雖鬆了一口氣,卻也心知一味逃避並非長久之計。我想起婚後段竟琮對我的冷淡情形,越發懷疑他已知曉我與段竟瑉的舊事,否則他待我的態度又豈會忽然大變?
既要與之攜手一生,我亦應當坦誠相待。思及此處,我便決定尋個合適的時機,將我與段竟瑉的一段往事原原本本告訴他。
說來容易做來難。白日裏段竟琮政務繁重,夜中又從不在合暄殿留宿,我要見他一麵,也十分不易。有時細想,這亦是王室的寂寞之處,我與他雖名為夫妻,卻也數日不得見麵。
一連五日,我都未能等到與段竟琮單獨相處的機會,實在別無他法,便隻好得罪了溫文穎,讓漪水在黃昏時分去穎妃處將看望天律的段竟琮請來了合暄殿。
“太子妃何事如此匆忙?”段竟琮因被我擾了逗弄天律的興致,此時麵上也是冷冷的。
“是臣妾唐突,”我低低道,“臣妾確有要事。”
他聞言便揮退了貼身侍從,自顧自到案前坐了下來,低歎道:“大婚以來,我對你確實冷遇。你可怪我?”
我正在斟酌如何開口,見他已先起了頭,忙接道:“是臣妾失儀,今次請殿下前來,亦是欲就此事向殿下請罪。”說罷我已要行禮下跪。
他見狀連忙起身扶我,黯然道:“你我已是夫妻,如今卻更是生分了。今日你既說要與我坦誠以待,那便免了這些虛禮,隻當作是尋常夫妻,促膝長談一晚。”
我點點頭,坐在他旁邊,道:“今日臣妾也想問個明白,為何大婚之後,殿下對臣妾日益寡淡,待臣妾之意尚不如在雲陽山之時?”
段竟琮聞言看向窗外。此時已是夏日,晝長夜短,然天色到底漸漸暗淡下去。他將案上的燭台點亮,就著天邊那一點最後的光亮,淡淡道:“方才你說要向我請罪,卻不知你何罪之有?”
我既說過要請罪,自是已將此事想得細致了。段竟琮性情仁厚,又曾對我有意,若非是因為男女之情,又豈會如此冷漠待我?我私心猜測,他之所以對我態度大變,定是離不了三人:楚璃、段竟瑉、許景還。
我在雲陽山上修道之時,他尚贈劍於我,可見並非介意我曾和親應國;許景還雖護我歸國回京,承武王又曾有意撮合我二人,然他畢竟已與慶明公主成婚,且此事亦在我修道之前,可見他的冷漠也並非因許景還而起。
如此說來,必是我與段竟瑉的舊情教他知曉了去。況且他兄弟二人多有嫌隙,段竟瑉又野心勃勃,覬覦王位。段竟琮雖不全然知情,大概也隱約察覺到了段竟瑉是他繼位的威脅,如此一來,他兄弟二人隻怕更加勢同水火。
此外,像段竟琮這般守禮之人,必定最為厭惡宮闈醜聞。他不會介意我曾與旁人定親,然必定介意我與他兄弟二人都有所牽扯。
越是分析,我越認定他已知曉了我與段竟瑉的過往。當下便定了定心神,問道:“臣妾冒昧,敢問殿下是如何知道我與慕侯相識之事?”
段竟琮聞言苦笑:“問津,你偏偏這樣聰明。”
他負手起身,背對我,走至窗前道:“我一直對你有意,這其中相思在你歸國之後愈發不可收拾。自我出使九熙歸來,母後見我於此事甚苦,欲成全我的心思,便親自向父王奏請立你為我的正妃。後來我聽母後提及,父王並未回絕,而是應承了下來。我一時歡喜,便出宮飲了些酒……”
我心知就要步入正題,便也默默無語,隻細聽他話中由頭。
但聽段竟琮繼續道:“那夜我在宮外,遇見了李持和仲成。他二人似起了爭執……”
我聞言立刻從座上起身。那時恒京之中並無大事發生,段竟瑉自是理應身在封地閔州。隻怕段竟琮看見他的那一次,便也是他夜入雲陽山再送卿陵璧給我的那次。
段竟琮回首見我已站起了身,亦走到我的麵前,與我對麵而立:“我出使九熙之前,已在雲陽山上見過李持,對他印象頗為深刻。彼時又見他與仲成一起,便知曉你與仲成必是舊識。你是涼王義女,他是涼王之子,李持既同時認得你二人,你二人又豈會不識得彼此?”
“可此事並不足以令殿下對臣妾冷淡如斯。”
段竟琮深歎一口氣,繼續道:“那日我隻是一瞥,雖猜測你二人相識,心中略有不安,卻並未往男女之事上多作揣測。直至父王下旨命你改名換姓,嫁於我作太子妃,我便開始命人四處散播三清太玄景師雲遊病重的消息……”
他怔怔看著我:“母後道做戲做全套。既然言問津的身份已不能再用,便索性將墓碑也修了,才更顯涼寧宗室對你的尊重與愧疚,於是我便命人在雲陽山上為你起碑立墓。”
他眉頭緊鎖,深如幽潭的眼眸之中一片黯然:“你那墓碑才修了不到十日,仲成便又從封地秘密趕到雲陽山,在你碑前黯然喝酒。他風塵仆仆,神傷不已,那模樣不是作假。我也是第一次,見仲成傷心流淚。”
他竟哭了?我心中苦笑。原來不止我為他流過淚,他亦曾為我流過淚。
“之後我便派了隱衛監視他,欲一探究竟。”段竟琮繼續道:“隱衛回來稟報,說他一連三日流連雲陽山上,將璿璣宮中一草一木皆係了白帛,為你悼念。夜中等修碑的工人散去,他又獨坐你墳前喝酒,一坐就是一夜。”
在我眼裏,段竟瑉一直是鐵石心腸,雖曾與我兩情相悅私定終身,卻也曾因我真實身份棄我而去,不告而別。我雖知他對我尚有些許情意,卻不曾想過他竟會為我落淚,還私出封地,在雲陽山買醉。
可見我大婚前夜在雲陽山上遇見他絕非偶然,定是他以為我當真病逝,在雲陽山上悼念於我,才會與我不期而遇。此時我聽了段竟琮的一席話,若說沒有一點觸動感慨那是假的。然我卻也知曉,舊情已逝,須當把握眼前。
思及此處,我便反問道:“是以自大婚後,殿下便對臣妾冷待,更在大婚當日不惜割破自己手指?”
段竟琮搖頭苦笑:“我真心愛你敬你,也從不介意你是否完璧之身。”他看向我,鄭重其事道:“問津,可倘若你從前所愛之人是仲成,是我的親弟弟,我隻怕自己不能輕易釋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