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往事(十一)
“緣分之事,從不問出身因由,”他聞言笑道,“那我現下便問你,你家在何處?為何孤身來應?”
“我家在恒京,因涼應和親之事來應。”我已說得如此直白了。
他聞言卻毫無驚異的神色,仿佛早已知曉我的身份。
“你不相信?”我反問道。
“豈會,”他笑道,“隻因我早已猜到了你的身份。”
聽聞此言,我心中頓覺輕鬆。自與他相識以來,一直揣在我心中的石頭,終於可以落下了。
然而此時他又道:“你可是隨涼寧公主前來和親的女官?亦或是,侍女?”
他輕輕撫上我腦後發梢,接道:“卿綾,自我兩相識以來,你便心事重重,欲言又止,這些模樣我皆看在眼中。我並不遲鈍,以前在應天城,哪怕走得再遠、時間再晚,你都堅持先回這裏,從不讓我送你回家。初開始我隻當你是避嫌,後來細細思量才知,你無非是不願我知道你住在大應宮中。”
原來他將我當作了涼應和親的女官?我心中苦笑。因我知曉離鄉背井之苦,也不欲讓獨孤王後再有機會監視於我,是以我和親之前,曾再三請求承武王取消女官隨親的習俗。此次和親也並未帶女官來應。
我緊咬雙唇,正思量著要如何解釋這個誤會,卻聽他繼續道:“後來你多日不踏足石頭城,我已猜到定是大應宮的人將你禁足,亦或是你顧及自己身份,不敢再來了。今日你既自己說了是因涼應和親之事而來,出入又有這些隱衛保護,便更加坐實了我的猜測。”
他見我不語,以為我是默認,又道:“如今涼應正在交戰,為了你的安全著想,我暫時不便告知你我的身份和去向。關於你今次隨我私自離開應國的事情,你也不必擔心。我家多有親眷在朝為官,我會請他們代為斡旋,必不會降罪於你父母親人……”
“誰說我要隨你離開應國?”我聞言忙打斷他:“如今時局未明,我不能貿然離開。否則會牽連更多的人。”
我站起身來,對他輕輕道:“閔郎,我感念你一番情意,然而如今,我當真不能離開。應天城內已戒嚴,我雖不知你因何而來,卻也不能成為你的累贅。”
我拭去眼角淚水,道:“你我若是有緣,自有再見之日。”
閔仲成聞言黯然道:“你既肯喚我一句‘閔郎’,已是承認對我有情。我此來應天……是因為家中生意。我是妾侍所生,在家裏並不得勢,處處受長房欺壓。如今涼應開戰,家裏在應國的生意多半也都被迫關閉,隻有一樁,須得由我親自前來結束,是以才秘密冒險而來。明日我便會返回涼寧了。你今日來得這樣巧……”
我聞言笑著點點頭。但聽他又道:“今次你不跟著我回去也好,如今戰事已打到了蟾州,這一路回涼寧隻怕也不安全……”他微一沉吟,接續道:“應王宮如今隻怕是最為安全的所在了。你先安心留在這裏,一旦戰事明了,我便請我家在朝為官的親戚,名正言順將你從應國接回來!”
此時我已淚流滿麵,伏在了他的肩頭,若不是顧及屋外眾人,隻怕此時便要痛哭一場。我又低低喚了一句“閔郎”,便已抽噎得再說不出半句話來……
閔仲成見狀將我從他肩頭扶起,低低笑道:“傻瓜,我肩膀都濕了,又不是以後都見不到了。”
他左手撫上了我的垂發:“今次我還帶了一枚物件前來,雖想著與你相見的機會甚微,卻還是想碰碰運氣,若是能見到你,便將它贈給你。可見你我有緣,這樣匆忙之際還能再見。”
他捋起散在我肩上的青絲,將一塊玉璧套入我的脖頸之中,緩緩笑道:“卿陵贈卿綾。這塊卿陵璧我是費了好些功夫才得來的,如今是要你替我保管了。”
我伸手撫上頸中那塊玉璧,但覺觸手生溫,能安人心神。此璧雖價值千金,然我更看重的是贈璧之人對我的情意。
我見狀也將一直係在自己頸上的成心鎖取下,笑道:“可巧了。我母親閨名‘舜成’,這把成心鎖,亦是她生前最為珍愛之物。”我單手奉至他麵前道:“成心贈仲成。”
他接過成心鎖,目中盡是驚喜之意,喃喃道:“仲成心鎖成心鎖……”
“卿陵璧待卿綾人……”我笑語附和。
這樣的巧合,這樣的靈犀,這樣的緣分,應是天定!
“你我相逢亂世,竟得情緣如斯,當真是傾國之戀。”他握著我的手笑道:“卿綾,我必不負你。”
傾國之戀……此四字一出,我注定萬劫不複。
我與他又說了些頗具纏綿之意的情話,眼見樓下隱衛已等不及了,隻得依依不舍道:“我該走了。”
他目中盡是不舍之意,道:“你若有事,便來此尋蔡掌櫃。這裏有條密道,機關就在這間屋內。”他單手指著南牆的那一排書櫃道:“推開這些書櫃你便能看到機括。這條密道,直通應天城的城門之外。”
我終於知曉為何石頭城的這樁生意非要他親自前來結束。想必便是怕這密道外泄,連累他閔氏一族。
我見他待我如此推心置腹,連這等機要之事也如實相告,心下更是感動,忙道:“我記下了。”
“我每月月底,都會給你寫信。你若得空出宮,便來這裏找蔡掌櫃取信。”
我聞言笑道:“我若得空,也給你回信。”
他知離別在即,便在我眉心落下一吻。我不敢耽擱,忙又從那扇窗戶跳了出去,以最快的速度隨隱衛們返回了鹿苑。
今晚原是出門去尋漪山,不想還能見到閔郎。我右手撫上頸間,卿陵璧雖沉了些,然此刻於我而言,卻是最甜蜜的負擔。
我剛踏入鹿苑大門,漪水已迎了出來道:“公主怎得才回來?尋到漪山了嗎?”
“怎得?漪山仍未回來?”我立時緊張起來。在石頭城耽擱久了,我還以為漪山早已回到鹿苑。
漪水搖了搖頭。我見狀忙道:“我再去尋。”
正欲再出門去,但見漪山已風塵仆仆踏進了大門,笑嗬嗬道:“尋了好幾處,終於叫我找到了小素菜。”
我聞言立刻迎上去,接過她手中籃子,佯裝嗔怒道:“去了兩個多時辰,可叫我們好找。下次再這樣,別怪本公主不客氣了!”
她見我是假生氣,便笑嘻嘻道:“漪山再也不敢了,公主別生氣了。”說罷便朝我蹭了過來。我今日原就穿了一襲淡青色衣裙,方才在石頭城已弄髒了裙擺。此刻她穿著我那烏金絲鬥篷,不知從哪裏帶了許多泥灰,一下全蹭到了我的身上。
“我的衫子!”我驚呼道:“那烏金絲的鬥篷絲毫看不出來,竟沾了這許多灰。到底還是深色耐髒些!”
我今晚心情大好,也不欲與漪山多拌嘴,轉身便進了屋子,欲換一件幹淨衣衫。
然而便在此刻,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卻傳了來。漪水忙上前問道:“何人敲門?”
我忙豎耳細聽,但聞大門外傳來一洪亮的男聲道:“我等是京畿禁衛軍。奉王上之命,特來請靖平公主返回大應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