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往事(七)
這黑衣人正是涼寧承武王二子,也是我曾經的心上之人,慕侯段竟瑉。
段竟瑉見我態度冷漠,便道:“你讓請存將這卿陵璧還給我,是要與我劃清界限?”
“殿下多慮了。”我冷冷道,“卿陵璧乃傳奇美玉,靖平無福消受。”
“那你便消受得起段竟琮的青鸞劍?”他出言急問。
“請不要無端將太子牽扯進來。“我不欲與他多做糾纏,隻道:“夜寒露重,恕不遠送。”說罷我轉身欲走。
“卿綾,”段竟瑉又喊了我的小字,道,“你現在應當知道了,我當時與你斷了聯係也是有苦衷的,我豈會知曉請存居然因此事而利用你……如今我不奢求你原諒,我隻盼你,好好保重自己。”
“殿下不用這般淒淒然。靖平記得與殿下不過幾麵之緣,皆是歸國以後。前塵往事在靖平心中,早已隨風而逝。”
我看著段竟瑉,心中卻忽然想到以前在應國與他初初相識的時光。那時我化名卿綾,恰逢他懷有美玉卿陵璧,他便以璧相贈。他化名閔仲成,恰好我母閨名“舜成”,又傳我成心鎖,我便以鎖還情。
當時彼此身懷對方定情之物,想到緣分如斯,皆以為姻緣天定。
然而……然而……
一念之差,萬劫不複……
我閉上雙眼,麵上有淚劃過:“過往種種已死,殿下好自為之。”
說罷我便拭去臉上淚痕,施展輕功迎山而上。
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
然而我與他相識以來的種種恩怨,卻又一一浮上心頭……
猶記得那是三年前,我從大應宮遷居鹿苑一月之後,前往石頭城酒樓尋找李持……
“李持在嗎?”我逮著石頭城酒樓的掌櫃問道。
那掌櫃見我年紀輕輕,神色甚是戒備:“姑娘有何事要尋李俠客?”
我正欲開口答話,忽聽身後一年輕男聲傳來:“姑娘可是來尋家師?”
我回頭一看,但見一位身穿黑衣的年輕公子負手而立,對我笑道。我上下打量一番,隻覺他滿身貴氣,一雙黑眸深如幽潭,麵上還帶著幾分狡黠的笑意,在這世俗酒樓之中,更顯氣質出眾。
他既自言李持是“家師”,想必便是李持心心念念的那個徒弟了。我心中想著,口中卻還是多此一問:“你是他的徒弟?”
那黑衣公子笑著點頭道:“在下閔仲成。敢問姑娘芳名?”
我想起在大應宮時林姑姑曾教授的禮儀。應國習俗不同於其他三國,民風相對保守,隻有未婚夫君才可出口詢問女子姓名。他如此冒昧,已是無禮至極。
這般想著,我又忽然想起李持曾戲言,倘若有朝一日我離開大應宮,他很樂意撮合我與他的徒弟。想到此處,我已麵紅耳赤,口中啐道:“公子當真無禮,怎可出言直問女子姓名?”
他聞言笑意更深:“你不是師傅口中那個有趣的涼寧姑娘嗎?怎得守起了應國禮儀?”
他此言一出,我立時想起李持知曉我是和親公主的身份,便也顧不得羞澀之意,忙謹慎問道:“你知道我是誰?”
他一愣,搖頭道:“隻聽師傅偶然提起,半年前曾結識過一個十五六歲的姑娘,同他有個未赴之約。至於旁的,師傅一概未提。”
我聽聞此言,心下已鬆了口氣。李持入大應宮行刺之事必是極為機密的,大概連他的徒弟也不知情,所以他並未對旁人透露我的身份。
他見我半晌不語,以為我因他問我姓名之事而生氣,忙又道:“在下出言冒昧,望姑娘海涵。”
他問我姓名,我自不能告訴他我叫言問津。我想起母親曾給我起過一個小字喚作“卿綾”,便道:“無妨,你是涼寧人,不知應國禮儀也是有的。我叫卿綾。”
“‘卿陵’之‘卿’?‘卿陵’之‘陵’?”
“‘卿陵’之‘卿’,‘綾羅’之‘綾’。”涼寧的美玉卿陵璧我是知道的。聽他此言,我搖頭笑道。
“二位在說什麽繞口令?小的都聽糊塗了。”隻見方才那位掌櫃一臉茫然問道。
那掌櫃長久在應國,自是不知涼寧的美玉卿陵璧。然而閔仲成和我皆為涼人,自是知曉的。思及此處,我與閔仲成同時回頭看向對方,二人會心一笑。
隻這相視一笑,彼此已為對方留了意。
聽閔仲成說李持有要事去了北國九熙,已離開應天月餘。他剛到此地不久,亦與李持失之交臂,所以才在此等候。
閔仲成自稱是涼寧閔州的富貴公子,因照顧家中生意才來到應天。他大概不知曉李持欲撮合我二人的戲言,麵上十分坦蕩。也許因同是涼人,又同在異鄉,我與他便甚覺親近。
他仿佛有要事等待李持,而我不見李持心中也不大踏實,所以我二人總是隔三差五、不約而同在石頭城酒樓碰麵。
我雖已到應天城一年,但一直在大應宮中,一月之前才遷居鹿苑,是以對應天城並不熟悉。可閔仲成卻因著家族生意關係,每隔幾月便會來例行查賬,對應天城中吃喝玩樂之事,倒是十分清楚。
如此,在等待李持的過程中,我二人已將應天城的美食吃了個遍,彼此也漸漸熟識起來。
不知為何,我雖與閔仲成相識不過月餘,卻仿佛已相交許久了。我與他多有相似之處,不僅口味相同,有時竟連說話的神態及口頭禪都是一樣的。經常我一句話隻說了一半,他已與我異口同聲說出了下半句。
初開始我二人都道這些相似之處隻是巧合,然而時間越久,巧合越多,彼此都有些心思敏感了。我有時會想起李持的戲言,見閔仲成次數多了,便也覺得臉紅。他倒依舊神色自若,隻與我談笑罷了,從不問我身家之事,也不問我年歲幾何。
如此,我二人踏足石頭城的次數越來越多,見麵的次數也越來越頻繁,終從以前的隔三差五,變成了日日相約。
此事就連石頭城的蔡掌櫃也已察覺出來,不時對我二人打趣道:“閔公子和卿姑娘又‘不約而同’碰上了啊!真是心有靈犀!”
我畢竟剛過了及笄,又礙著自己現下仍舊冠著應太子儲妃的名義,哪裏能經得住蔡掌櫃如此打趣。每日黃昏回到鹿苑,見到漪水和漪山,想起自己與閔仲成來往過密,總還是覺得不妥。
如此與閔仲成日日相約,時間倒是過得極快,轉眼已兩月有餘。期間楚璃來探我兩次,皆因我不在鹿苑而未曾得見。直至七月七日乞巧節,我與閔仲成約見歸來,於黃昏之時見到了已在鹿苑等我半晌的楚璃。
我甫一進入苑,便聽得一陣舞劍之聲傳來。我停住腳步,細細看去,竟是楚璃一襲白衣,在闌珊燈火下舞著一柄軟劍。
我見他正在興頭之上,也不便打斷,便立在門前細細觀賞。然而剛看了幾招,我卻發現這一套劍法十分眼熟,想了半晌,才憶起是我十歲那年,父親一位名叫劉訣的友人,也就是我的師傅,曾經舞過這一套劍法。
當時我尚年幼,並不知劉訣大名,隻知他是父親故友,原本在九熙為官,後來辭去官職前往應國,取道閔州之時因想起舊友,便拐道恒京來探望我的父親。
他在我家中住了大半年,因見我筋骨奇佳,又算是他的侄女,便讓我拜他為師,教了我一套十分精妙的輕功步法。我確實因這套步法而大獲裨益,如今練得亦算小有所成。
後來父親與兩位兄長陣亡,我進了恒黎宮才聽人說起,師傅劉訣平生有軟劍、輕功、暗器三大絕學,武藝十分高絕,曾是九熙王長孫蕭逢譽的首席太傅,後因故辭官,不知去向。而我如今才十五歲,輕功便如此之好,想來亦是因為師傅的輕功高絕之故。
我與師傅雖有五年未見,然他這一套精妙劍法,任何人隻要觀過一次,便會終生難忘。
而今日楚璃所使的劍法,便是我偶然曾見師傅劉訣練過的“遊龍逐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