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0 故鄉之人
餞別晚宴同迎賓宴比起來，其實隻逞不讓，雖說少了許多禦前獻藝的女子，樂伎與伶人卻添了許多。今日受驚的兩位外使，皇上特地安排了兩個伶人作陪，席間一片和樂景象，到處都充斥著歡聲笑語，在座的人們推杯換盞，好不自在。
宴席已過一半，藍珺瑤尋了個借口出來透氣，走開了些，方才遠離了那片喧囂。秋風帶著深夜的涼意欲往她衣服了鑽，她攏緊衣袍，不覺便到了一片林子前。
瞧了一眼四周，並無他人，藍珺瑤靠著林子邊緣的一株小樹坐下。林子後便是碧殤湖流經的小河道，靜下心來隱約可聽見淙淙的流水聲，一點點在心底蔓延開。
抬眼隻瞧得一輪明月孤獨地掛在半空中，月已不如十五那日圓，偏橢圓的形狀卻更讓人感到真實。藍珺瑤倚著身後的樹幹閉上眼睛，這樣的靜謐難得，即便是一刻也顯得越發彌足珍貴。
一團黑影兜頭罩下，藍珺瑤並未睜眼，拍拍身旁的空地，道：“卿月哥哥，這裏坐坐吧。”
藍卿月依言在胞妹身旁坐下，近處瞧她，美豔處越發動人，隻是那一抹疲憊讓人心疼。方才見她離了宴席，他便追著出來了，有多久他們不曾這般肩並肩賞月了。
明日的天應不大好，天上的星星一個也瞧不見，連雲彩都隱去了身形，整個夜空顯得空落落的，無端叫人心中悲涼。
“這些日子在宮中可過得慣？”藍卿月挨著胞妹坐下，忍不住揉了揉她的眉心，想要將她眉間那一抹愁雲揉散。
藍珺瑤輕輕頷首，將頭枕在卿月哥哥的肩膀上，原本躁動不安的心境也變得平靜了許多，她朱唇輕啟，問道：“府中一起可好？”
“還是老樣子，你的房間也留著。這幾日舅舅到相府來過兩次。”胞妹的閨房每日都有府中下人打理，她房中的東西都照原樣擺放，便是有一日她回家了，也適應。
“舅舅可有同你說過些什麽？”藍珺瑤明白卿月哥哥的用心，隻覺秋風也不如適才那般寒涼了，舅舅到相府中去，約莫是想看一看娘親故去後留下的東西，又或者是想尋些關於娘親死因的蛛絲馬跡。
“並無，舅舅隻到府中瞧了一圈，又去爹娘的靈位前坐了半晌，出來時神情倒是有些落寞。”舅舅在爹娘靈位前靜坐時並未讓小廝叨擾，房中一絲動靜也沒有，藍卿月也沒去打擾。
“卿月哥哥，舅舅離去時，你同他一起到北凰國走走吧。”藍珺瑤忽然轉了話題，甚至帶上了些許哀求的意味。
藍卿月側目，正瞧見妹妹臉上痛苦的模樣，隻是他如何能放心得下，留她一個人在這深宮之中，卻是不能。他柔柔開口道：“哥哥在這裏陪著你不好嗎？”
“卿月哥哥，你知道的，這裏並不是長留之處，我已深入泥潭，又怎能讓我唯一的親人泥足深陷。”藍珺瑤說的有些動容，想到昨日聽到顏妃說的話，心中僅有的半分暖意消散的無影無蹤。
“無妨，哥哥省得。說起今日出行，倒是有一件趣事。”藍卿月將她眼角的淚拭去，想起今日在湖上所見的那個秦三娘，還是決定將這件事告訴胞妹。
藍珺瑤將後朝後稍稍仰了些，待情緒平靜下來，才聽得藍卿月將秦三娘請他代為轉達的話一一轉述。她尋得斷船碎片的事他也沒落下，這女子心機可見一般，若真的能為胞妹所用，倒也是一份助力。
藍珺瑤聽到她說的話，原本闔上的雙眸猛然睜開，麵上露出古怪的神色。前日裏被安寧纏得緊了，她便想出這樣三幅對聯，意在難為她，左右她是對不上的。想不到前日的無心之舉有了今日的因果，或許見一見那位自稱秦三娘的女子也不是壞事。
“若哥哥再尋得機會，便告訴她請她去找‘當天下’的林掌櫃，他自會安排。”琴貴妃已開始動手，她不在宮外，卿月哥哥那裏難免不能周全，若是這女子肯相幫，倒是省了她許多功夫。
藍卿月正打算應一句，不料身後的林子裏忽然傳來枯木斷裂的聲音，繼而便是匆匆的腳步聲，二人對望一眼，竟不曉得何時有人無聲無息地潛了過來。
藍珺瑤一拍身後的樹，猛然發力，足下蹬地，便見她身形飄飄，朝著動靜所發出的地方躍去。藍卿月緊隨其後，追著藍珺瑤而去。
方才若不是那人不小心踩斷了枯枝，還不知他們的話要被他聽到多少。才來的時候林中並沒有其他人，想來這人是在卿月哥哥到了之後摸過來的。
藍珺瑤追出好遠，卻依舊不見那人的蹤跡，再往前便是餞別宴的地方了，藍珺瑤眸色一暗，憤然轉身。不知這人是誰派來的人，她們的對話也不知叫他給聽去了多少。
回到方才的地方仔細查探，卻見那截斷裂的枯枝上隱隱有一個腳印，瞧著尺寸倒不似個女子，再找找卻沒別的東西留下，兄妹兩人對望一眼，他們出來的時間也不短了，此事還需再做打算，他們一前一後朝著宴席的方向走去。
兩人的身影徹底從這裏消失後，才有一人從林子深處走了出來。他瞧著藍珺瑤離去的方向，目光灼灼，這人卻是霜修景。
席間著實無趣，魯將軍這幾日來一直跟在他身後，左右甩不掉，他煩悶的緊。恰逢方才有人來與魯將軍搭訕，他便趁著這個間隙出來醒酒。
夜風吹著，兩鬢的脹痛也減輕了一些。他正思量著該如何擺脫魯將軍的糾纏，不想卻瞧見藍卿月朝著小樹林的方向快去走去。離席之時，他似乎瞧見藍珺瑤也不在席間，於是他便一路跟隨。
瞧著他們在林外坐下，他正要上前打個招呼，卻聽到他們的話，他於是僵在原地，許是心中那一絲不甘作祟，他像一個監視者一般，將他們的對話一絲不露地全聽了下來，若不是方才不小心發出響動，隻怕他們還不能發現。
估摸著出來的時間也到了，他也循著他們身後回去，若再呆下去便會叫人生疑了。瞧著他走起路來步履有些不穩，似是喝醉了一般，手中不知何時多出了一壺清酒，身上酒氣很濃，這樣便能打消眾人的疑慮了吧。
送走這些人後，林中又恢複了平靜。然就在這時，卻有一滴汗水從高聳的樹幹上滴落，隻是並不引人注目。連風吹過枯葉的‘沙沙’聲都能將之掩蓋過去。
樹上一人蹲在樹杈間，時間一點一滴流逝，他卻像是雕像一般矗立在那裏不動。久久才回過神來，這裏已剩下他一人。冷汗在背後升騰，他伸手抹了一把額頭，方才皇後娘娘離席之時，主子便示意他出來瞧瞧。
他得了主子的命令，匆匆趕在皇後娘娘到來之前在樹上落定，聽到他們的對話，墨一隻覺心中複雜，而後又瞧著霜修景跟了過來，正藏身於他落腳的這顆樹下。
方才當真是險之又險，若不是霜修景弄出了響動，依著皇後娘娘的機敏，隻怕他也會被她發現蹤跡。墨一心中慶幸的同時，卻又犯起了難，該如何向主子稟報？
藍珺瑤在淩祈喧身旁坐下，席間一如方才那般熱鬧，在座眾人推杯換盞，談天論地好不快活。淩祈喧不知說了什麽，逗得琴貴妃嬌笑連連，麵上已是酡紅一片。
她瞧了一下，席間並無幾人離去，除了跟在自己身後的卿月哥哥，連無憂哥哥也不見了蹤跡，方才林中的人是否是他，若當真是他，又為何會隱在林中？她心中疑慮重重，想不通透。
她的疑慮很快便得到了解答，卿月哥哥才入席，便見他腳步踉蹌地隨在他身後走了進來。他抬起頭朝著她的方向看了一眼，醉眼迷蒙，正與她的目光對上，他舉了舉手中的酒杯，有些苦澀地堆她笑了笑。
藍珺瑤歎了一口氣，是她想多了，若當真是他，方才林中應又酒氣，她朝他回以淺笑，便見魯將軍上前，引著他到了座位上。
目光從席間掃過，並無異常之處，所有人臉上都掛著開懷的笑容，就連她身旁的淩祈喧與琴貴妃，也如她離席前那般親昵。視線落在顏妃處，她也在瞧著自己，挑釁地朝自己努了努嘴，似是還在為昨日的事介懷。
然就是這般看似祥和的氛圍下，卻有人注意著自己的一舉一動，可恨方才叫那人跑掉了，若不然知曉了是誰派來的，她定然不會輕饒他。
收回目光，藍珺瑤端起麵前的酒盞，透明的液體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晃動，漣漪在杯中擴散開，碰到杯子的邊緣卻又戛然而止，一如她此刻的心境。
像是不曾注意到他們的離去一般，並未有人前來置喙，連她身後站著的婢女都垂首站在一旁，不發一言。藍珺瑤鬆懶地將手中的酒一飲而盡，這一譚渾水，當真是深不見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