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冰上
雪還在一天天時斷時續地下著,森林裏出來掠食的飛鳥在積雪上踩下的蹤跡,不過一會兒工夫便又被掉落的片片白雪重新遮蓋住,沒有任何痕跡。
東山山脈的東邊,一連幾天再也沒有看到新的鮫族軍隊進入山腳下的營地,可能是雪實在太厚了,不便行軍,也可能是調兵計劃已經完成,正在等待出擊的命令。不過,在這萬雪飄蕩的嚴冬時節,鮫族卻派出三路如此大規模的軍隊與大梁東三路大軍隔東山對峙,實在難以讓人覺得他們不會進一步越過東山入侵大梁國境。
東山山脈的西邊,大梁的東三路大軍仍在加緊備戰,各種武器裝備、糧草棉衣等物資源源不斷從附近的兵驛運來。一撥又一撥的士兵手持長槍,背負長弓,腰別利箭,密集地在個個關隘上巡邏。
靖王渠梁溢仍然堅守在東山前線,在他所住的營帳兩三裏之外便是被厚厚的寒冰覆蓋的流晶河。北三路大軍和南三路大軍各自抽調的援軍早已抵達既定陣地,分別沿著流晶河和騰江布置防禦工事。
接下來的十幾天,兩族大軍仍在冰天雪地裏繼續狠狠角力,縱然現在這環境下連覓食的飛鳥都不見了蹤影,兩族大軍也絲毫沒有懈怠。
每一天早晚,渠梁溢都會親自來到流晶河畔巡視,查看河麵冰凍狀況,了解大軍備戰情況。這一天早上,渠梁溢簡單用過早膳後,照常來到河邊,走上冰麵使勁蹬上兩腳。令他憂心的是,現在流晶河上的冰麵已經非常厚了,足夠一隊馱著士兵的戰馬在上麵肆意飛奔了。
望著這茫茫的白雪,再望著這寬闊的冰麵,渠梁溢預料到鮫族大軍很快就會從眼前的冰麵之下攻入大梁領土。他眼前仿佛已經閃現出了鮫族大軍手持長刀和暗弩,不斷從冰麵裂口處湧向營地的場景??????
“靖王殿下!”
“靖王殿下!”
“噢??????趙將軍。”渠梁溢好一陣努力才從剛剛的幻境中回過神來,回頭看了看身邊的趙廷昌大將軍。
“殿下已經在這河邊看了快一個小時了,還是趕快回營吧,末將擔心您凍壞身子。”
“我大梁幾十萬將士正在這冰天雪地裏堅守,都沒有退縮,我堂堂大梁皇子、渠梁氏子嗣,又豈會如此羸弱不堪。趙將軍,你無需擔心。”
“殿下英勇無畏,身先士卒,末將敬佩萬分。”
“趙將軍可有事稟報?”
“回殿下,據斥候騎兵回報,今早清晨,一列龍鷹陣列飛越東山,進入鮫族賊軍的營地了。”
“神族天威大軍的龍鷹騎兵怎麽會突然來此?我大梁軍隊與鮫族賊軍早已對峙兩月有餘,此前兩軍有過一戰,也不見神族派軍幹預,反倒是現在兩軍偃旗息鼓之時,卻悄悄來湊熱鬧了。”
“末將也覺得這事太過古怪。龍鷹飛過東山時,居然躲過了我中路大軍所有關隘駐兵的視線,好在我數百斥候騎兵夜以繼日地潛行在賊軍營地附近打探消息,才捕獲了這一關鍵情況。我大梁雖與鮫族在東山一帶大戰小戰不斷,但已經一百多年沒有見過天威大軍出現在東山一帶了。更奇怪的是,龍鷹陣列中還有一隻金鑾,這金鑾上坐著的還不知是神族何許人也。”
“金鑾都飛到鮫族營地了,難怪這鮫族賊軍竟敢在這冰雪寒天裏在東山腳下屯集重兵。神族統治五州數千年,早與我人族有約,兩族互不幹預,從未背著我人族、背著我大梁與鮫族暗行苟且之事,如今龍鷹騎兵竟然暗地裏私往鮫族賊軍營地,其中定有陰謀。趙將軍,再多派一營斥候騎兵前去偵查一番。”
“末將遵命。”
“看來兩族這場大戰,馬上就要來了。”
“還請殿下撤出前線營地,一旦賊軍從這冰下突入我軍營地,勢必是一場惡戰。”
“本王絕不回撤,我將與東三路將士血戰賊軍到底。”
“刀劍無眼,請殿下三思。萬一殿下金體有恙,末將該如何向陛下交代。”
“趙將軍,本王決心已定,無須再勸,你且速速布兵排陣,將這河穀關口與流晶河兩岸給我牢牢防死,切記這冰麵之上不要給賊軍留下任何缺口。飛鴿傳令左路和右路兩軍,大戰在即,不可輕敵,誓死守好東路防線。”
“末將遵命。”
說完,靖王渠梁溢一揮手,趙廷昌大將軍便從冰麵上往岸邊營地走去,渠梁溢再次一個人在冰上一邊來回踱步,一邊低頭冥思。
盡管目前東三路大軍已經做好應敵準備,但靖王渠梁溢卻難以放心下來,一是因為鮫族大軍實力今非昔比,再也不是那塊好啃的骨頭了;二是自己被他的父皇從西三路召回皇都城後,他已經離開軍營快六年了,雖然殺敵熱血猶在,勇猛氣概更盛,但自己從未麵對過鮫族賊軍,內心自然而然就有一種擔心;三是神族與鮫族暗地裏有他不知道的瓜葛,他還不知道這次大梁與鮫族賊軍對峙,神族在其中扮演著怎樣的角色。
其實,渠梁溢很清楚,一旦鮫族大軍真的依靠著流晶河上那又厚又硬的冰麵,潛行突入大梁在東山腳下的軍營,那麽東山上的防禦工事、重弩以及東山的天險都將難以阻擋住賊軍進攻的腳步,隻能和鮫族大軍正麵廝殺,這場大戰必將十分慘烈、十分恐怖。
但是,渠梁溢更清楚,麵對這場兩族大戰,他不能因為自己是皇子,就可輕易撤回後方,他隻能和幾十萬東三路大軍的將士一起浴血奮戰,唯有將鮫族大軍殺回東山之外才是出路。
此次被他的父皇派到東三路,遠離皇都城,遠離爭奪帝王之位的權利中心,他已經失去了太多籌碼。與鮫族的這場大戰,即便再慘烈,他也要牢牢把握這次殺敵立功的大好時機,以此提升自己在朝廷、在十二路大軍,尤其是在東三路的影響力和號召力,為將來和他的太子弟弟爭上一爭重新積攢實力。因此,這一戰,他決不能退,他必須為將來努力搏一搏。
前段時間,渠梁溢收到了他的外公、定國公南啟業的密信,暗中從信中得知了他的四弟渠梁衍明年也會被他的父皇派到下麵去後,便猜出了他的父皇的用意。
五年多以前,他被他的父皇從西三路召回皇都城,怕的是他在西三路繼續籠絡勢利,壯大實力,將來威脅到朝政、威脅到太子渠梁蔚繼位。而他現在再次被他的父皇派到東三路,怕的卻是他在皇都城大肆結黨壯大勢利,最終還是會威脅到朝政、威脅到太子渠梁蔚繼位。
這次之所以他父皇將他再次從皇都城支走,不僅僅是因為東山形勢所迫,主要還是因為四皇子渠梁衍從天都城回來了。他父皇一前一後將他和他的四弟渠梁衍都派到下麵州府,既可以將兩股爭奪皇位的勢利從皇都城轉移出去,從而鞏固太子渠梁蔚的儲君地位,又可以讓這兩股勢利在皇都城外相互製約和掣肘,從而維持整個朝政穩定,維持多方勢利平衡。
為了達到這個目的,就得讓他的那位四弟的實力和自己平起平坐。因此,作為四皇子渠梁衍舅舅的公田譽亮大將軍才會被他的父皇提拔上來,直接接了他外公樞密院正使的位置。另外一點就是,東中路大軍主帥趙廷昌乃是大梁當今皇後的堂兄,也就是太子渠梁蔚的堂叔,老趙家的人自然是向著太子渠梁蔚的。有趙廷昌大將軍在東三路直接鉗製自己,即便他再有能力也無法輕易對他的太子弟弟形成絕對威脅。他的父皇才是整個大梁最高明的人,對待幾位皇子,知道何時該收,何時又該放。
不過渠梁溢有一點沒有猜到,那就是他實在是太過優秀了,能戰善戰,又善人事,不管是在西三路,還是在皇都城,他都能籠絡一方勢力為己所用。亦是因為這一原因,他的父皇才會想到將他派往東三路,畢竟一個和大梁爭鬥了幾百年的外族,實力雄厚,足夠他好好應對一番了。如果他成功被鮫族大軍拖在了東山,那麽他就再也沒有足夠精力來壯大自己的勢利了,也就不會威脅到大梁未來的主人了。
盡管走在這流晶河的冰麵上,凜風如刀割箭刺,寒意如針紮入心,但絲毫沒有讓渠梁溢的腦袋變得僵硬遲緩。他竟是將他的父皇的用意猜得八九不離十,真是虎父無犬子啊。不過,有一點他倒是猜錯了,那就是他將四弟渠梁衍想成和他一樣覬覦帝王之位的人了。至少目前來說,四皇子渠梁衍對大梁的皇位還真是沒多大興趣,渠梁衍現在感興趣的事情多著,但眼下絕不包括那個皇帝寶座。
凜風還在繼續吹著,渠梁溢雙腳早已凍得發麻,僵硬的失去了知覺。他踉踉蹌蹌卻又故作鎮定地從冰麵上走到了岸邊,騎上馬朝自己的營帳走了過去,生怕隨行的侍從和衛兵看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