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輔政
一連三天,蕭婧都耽在勤政殿中處理政務,疲倦至極時也不過在榻上隨便打個瞌睡,待將案頭堆積如山的奏折都批閱完畢後,已是第三天的傍晚。
她放下朱筆,站起身來舒展了一下僵硬的肢體。一旁的宮婢立即上前殷勤問道:“陛下,是立即用膳還是回寢宮去歇一歇?”
蕭婧在麵幕後麵無聲地歎了口氣,為了不節外生枝,這三天來,哪怕是睡覺的時候,她也不敢摘下這頂帽子來。這樣的暑天裏,即是殿內放置了不少冰塊,但臉部久不得透氣,也極為難受了。
“不必了,朕想去花園裏走走,透透氣。”
那宮婢才忽然想起來什麽似的,恭敬道:“啟稟陛下,之前殷駙馬來過一次,奴婢照您的吩咐攔了駕,不過殷駙馬卻留下一件禮物,您可要現在看看?”
殷恪……這個人已經久不出現在她的生命中了,然而,他留給她的記憶雖然並不深刻,但總歸都是美好的。
於是她點了點頭,那婢女去了不多時便捧了一個托盤進來,托盤上的東西像是一方麵紗,但質料卻有些特別。說它薄如蟬翼吧,它偏生還並不透明;說它看上去厚實吧,拿在手裏卻輕飄飄如無物。
那宮婢在一旁道:“殷駙馬說,這是自海疆得來的鮫綃,比平常綴在帷帽下的紗料要透氣得多,且這麵紗隻要別在鬢邊就好,不比帷帽那般累贅……”
絮絮地說了半晌,她見蕭婧隻是拿著那鮫綃發呆,這才小心翼翼建議道:“陛下,讓奴婢給您戴上試試?”
蕭婧隻是揮揮手將她打發下去,爾後才摘下帷帽,對著鏡子將那方鮫綃別在鬢邊。那方鮫綃下端綴了一溜珠子,風也輕易吹它不起。上端又有用金色繡線繡製的蓮花圖案,倒比戴帷帽要好看得多,也不顯累贅。
她也聽說過殷恪的近況,聽聞自從武安侯府倒了之後,他便辭去了所有的職務,常常外出遊曆,將蕭妤一個人丟在帝都的時候居多。想必他這次匆匆趕回帝都,也是為了能見她一麵吧,隻不過,她終究不是韶華公主,這一番情意隻能是辜負了。
她再次歎息,將鮫綃扯下來重新放在托盤裏,戴上帷帽後才叫了個宮監來,命他將這方鮫綃送往歆惠公主處。殷恪看到這方鮫綃,必是會明白她的心意的。
從前與蕭妤雖然齟齬不斷,彼此都沒有什麽好感,但如今想來也不過是年少時的意氣之爭。韶華公主為人她雖不好評斷,但多半歸於張揚一方,蕭妤既比不過她受寵,又因著母親的緣故,每每在皇後和蕭姍麵前低了一頭,內心滋味可想而知。就算蕭妤從前行事有什麽不妥之處,她也終究是個可憐人,既不是景帝的親生女兒,也不受駙馬疼寵。
蕭婧不由得又想起了蕭馳。她的馳哥哥,至今還下落不明,她雖然寧願相信他是從此放手權勢去尋求自由了,但內心深處還是隱隱擔憂。
最後見的那一麵,他的氣色很是不好,隻可惜當時她諸事纏身,與他又是嫌隙未除,所以根本不曾想到去關心一下。
就算他做了許多錯事,歸根結底也是因為上一代的荒誕之舉引起的,怪不得他。更何況,他也從未真正對她下殺手,盡管憑他的才智,要做到這一點可以說是輕而易舉的。
想到這裏,蕭婧回身從案前抽出一些奏折,命一個小太監端著跟自己一道去了天牢探望蕭淙。
陰暗簡陋的牢房中,蕭淙席地而坐,雖然衣衫髒汙了些,但頭發仍是一絲不苟地束在玉冠中。隻不過他雖然竭力想保持住以往的樣子,但微微凹陷的臉頰和下巴上的胡茬還是出賣了他。
在他身旁放著一碗粗陋的飯菜,看上去竟是絲毫未動。
打開牢房的門後,那牢頭顯然也看著有些不妥,於是陪笑向蕭婧道:“陛下勿怪,小的們是按時送來的飯菜,隻不過他……郡王總不肯吃……”在對於蕭淙的稱呼上,牢頭很是猶豫了一下,之前以為這位郡王是死定了,所以才這般怠慢,連草席都不曾發放一領。如今看到女皇竟親自來看他,顯見得事情還有轉圜餘地,於是趕忙又添上郡王二字。
蕭婧根本不理會他,倒是旁邊的那小太監放下手裏那一疊奏折後,便拉著牢頭退了出去。
事到如今,蕭淙反而恢複了鎮定,目光在奏折上一掃而過,淡淡道:“陛下直接發落就是,何須如此大費周章。”
蕭婧道:“你說的對,這些折子確是這些天來上表要求嚴懲你的,還有一封折子卻是那天牽涉在案中的官員的供狀,你不妨一看。”
蕭淙冷笑一聲:“看與不看又有什麽區別?橫豎那些人都是些貪生怕死之輩,如今我落到這般境地,他們自然是趕不及地撇清自己,順帶著落井下石罷了!”他抬起頭來,決然道:“不錯,我確有不臣之心,該怎樣處置悉聽尊便。”
他一副慷慨就死的樣子,蕭婧卻輕笑出聲,半晌才又鄭重道:“侄女卻有一事不明,想要請教叔叔,既然你知道他們的秉性,又何苦要與之結交呢?”
她言辭誠懇,倒讓蕭淙不得不答,然而這話又不知從何答起。沉吟良久,他終於搖頭道:“不過與虎謀皮罷了,我落到如今田地,也是自作自受,為權欲所驅使,怪不得旁人……”他語聲漸低,忽而又提高了聲音道:“當初你們為了一個皇位爭得你死我活,我自負治世之才,以為自己做皇帝必會比旁人要好,如今看來,手段還是不及你。”
他忽然站起身來,對著蕭婧深深一揖:“我自愧弗如,願賭服輸,任憑陛下發落,絕無辯解之言。”
蕭婧彎腰從那堆奏折中取出一封交到他手裏,“別的可以不看,但是這一封,叔叔一定要看。”
蕭淙有些困惑地展開奏折,一看之下竟是麵色大變:“你……你的皇帝做的好好的,何須要我輔政,不是多此一舉嗎?”
蕭婧淡淡道:“叔叔是有輔政之才的,隻不過並不是為朕輔政,而是為了蕭驥。”
在蕭淙詫異的目光中,她一字字道:“朕要禪位給皇弟蕭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