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君臣
在蕭淙怒極的目光注視下，鄒原將手中的奏折恭敬呈給侍立在禦案下的宮監，再由後者呈至蕭婧麵前。
展開來的奏折長過二尺，其上字跡遒勁，條款分明。蕭婧一條條地瀏覽過去，果然是證據，大到蕭淙在朝中拉黨結派，在府內私藏兵器，小到某月某日與朝中某官員飲酒作樂，事無巨細，一一列於眼前。
蕭婧揮手將奏折打落在地，然後命宮監拾起來當庭朗讀，奏折方未誦讀過半，牽涉其中的官員已經跪了一地。
蕭淙雙拳緊握，怒視鄒原道：“好個專會告黑狀的小人！”
鄒原微微頷首，不卑不亢應道：“在下身為禦史大夫，自當留意朝中官員品行，郡王若無不可對人言說之事，又何懼旁人誣告呢？”
奏折上所列之事俱是事情，蕭淙心知肚明，自是無可抵賴，隻好任由侍衛將自己拉下去。而這段時間以來與他結交的臣子也俱是膽戰心驚，不知會被怎樣處置，偏生居於上位的蕭婧隻顧著與鄒原等人討論蕭淙的罪行，對他們竟似不聞不見。
她越是這樣，那些人心中的恐懼就越深重。最後，終於有人忍不住膝行上前自行請罪，並將這些時日來與蕭淙的私下交往一一坦承。
麵對此情此境，蕭婧隻是不屑道：“這些事，鄒禦史的奏折上都已經寫了，朕也命人讀了，難道你方才竟沒聽清楚？”
那人頓時汗如雨下，不得不搜腸刮肚找出些奏折上沒有的事情來坦白，其間不乏添油加醋之料。雖然是自承罪行，但也將責任多半都推到了蕭淙身上，留給自己的不過是一時不察或是誤聽讒言。
蕭婧並未對他的言行發表任何評論，卻吩咐筆吏將他的供述之言一一記下。其餘幾人見此法奏效，也紛紛上前效仿，一時間竟將蕭淙說得惡貫滿盈。雖然名為替自己請罪，實則卻是對蕭淙落井下石。
待得他們再也找不出新的罪狀，筆吏也已將他們的話記得差不多了，蕭婧才命他們上前閱看自己的供狀，爾後簽字畫押。這般架勢，竟如當堂審案一般，見他們俱已畫押，她才悠悠然開口道：“丞相，你是百官之首，依你之見這等行徑應當如何處置？”
龐楚之前見識過她的手段，心下佩服之餘竟有些敬畏。雖然他位居三公之首，名義上統領群臣，但論才幹不及鄒原，論軍功又無法與淳於昭相提並論。他也清楚自己之所以能居此高位，蕭婧是看中了他的資曆，畢竟鄒原和淳於昭都年紀甚輕不足以服眾。
因此，他最大的功績也就是在朝堂上與皇帝唱個雙簧，將鄒原和淳於昭不方便直說的話說盡。然而，他終究為官多年，且已年紀老邁，實在不想做那得罪人的幌子。
於是他躬身拱手道：“啟稟陛下，臣以為秣陵郡王越權之罪條款甚多，有待日後一一核實後再加論罪，至於牽涉案中的其餘人，也應一並拿下留待他日審理案情之用，至於職位嘛，暫且除去原本所有官職，待案情明了後再酌情處置。”
他這般答來中規中矩，既無推托之意也無落井下石之嫌。
然而蕭婧卻笑出了聲，她笑得甚是歡暢，讓在場眾人都有些忐忑。良久，她才收斂了笑聲對龐楚道：“丞相，你居於此位不足一年，打太極的功夫卻又見長啊？”
她的語氣雖不重，但龐楚已立知不妥，當即下跪改口道：“陛下教訓的是，老臣知罪！既然禦史大夫已經查明真相，此等亂臣賊子理應嚴懲，其黨羽也應依律嚴加查辦！”
他既已帶頭表態，其餘臣子也紛紛下跪附和，言裏言外都是要嚴懲蕭淙一黨的。其中也有些人私下裏曾與蕭淙有過些交往，隻不過交情尚淺不足以列入罪狀中。如今慶幸之餘，要求嚴懲蕭淙的語氣更是十足，巴不得早日將這個禍胎除去了，免得日後再追查下去牽連到自己。
至於方才簽字畫押了的那些人，隻剩下跪地喊冤的份兒了。
這種種情態蕭婧都了然於心，然而她並未當即作出宣判，而是當庭拂袖而去，留下一殿不明所以的臣子們麵麵相覷。
回到後殿後，蕭婧簡單用了午膳，便將鄒原再度召入。雖然是被急召入宮，鄒原卻依舊冠戴整齊。
看他那安之若素的樣子，蕭婧真想知道，如果自己突然把帷帽摘下來，他會不會失態。
她清了清嗓子：“秣陵郡王的那些罪證，你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搜集的，我看那奏折的筆跡並不新，想來應該不是這幾天寫的吧？”
鄒原彬彬有禮道：“陛下明鑒，自您離宮後，微臣便著意留神郡王府上。”
蕭婧冷笑道：“那麽，你就是承認早就寫好這道奏折了，不過朕回宮也已大半月有餘，卻從未見你呈上這道折子來，這個姑且不論，就說今天上朝之時，你也並未主動呈上奏折，此事，你又作何解釋呢？”
她這般質問，若是換了別的臣子早已嚇得跪地請罪了，然而鄒原卻殊無慌亂之態，恭敬而不失莊重地答道：“啟稟陛下，為人臣子者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倘若陛下顧及與郡王的血脈之親，臣貿然上奏便是有心挑撥，有佞臣之嫌，若陛下一直被人所蒙蔽，臣亦隨波逐流，便是愧對君王賞識，因此這道折子呈於不呈，盡在於陛下之心。”
這一番話他答得不疾不徐，態度亦不卑不亢，蕭婧的語氣中不免也多了幾分讚賞：“照你這麽說，這事竟與你完全無關，都是朕的意思了？”
鄒原答道：“陛下是江山之主，天下萬事盡在您的掌握之中，更何況區區此事。”
蕭婧卻忽然一拍桌子憤而起身，語氣中多了幾分森冷之意：“好一個禦史大夫，好一個鄒原，答得好，就連溜須拍馬這一套說來也別有一番風味，隻是，聰明固然是好，若是過了頭也就不好了。”
鄒原麵上終於現出些異色來，良久，他才沉聲道：“陛下，臣也並非那等超凡脫俗之人，不過臣有自知之明，因此此生隻求位極人臣，不作他想。”
蕭婧在麵幕後凝視他良久，終於點頭道：“如此，再好不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