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疑竇初釋
時光倒流回那一夜,回到一切殺戮的源頭。那夜,蕭婧不經意間的一閃念,出於她本能的懷疑,卻挽救了整個局麵。
彼時她奔波半夜終於回到閼於王宮,雖是昨日清晨才離開,如今再回來,整座宮廷中的氣氛已截然不同。她與留在宮中的內應順利接上頭後,將要做的事交待下去,便徑直去了閼於王的寢宮。
她來得突然,寢宮前的守衛卻毫不驚訝,隻彬彬有禮地引著她進去。大殿上已然燈火通明,閼於王雖然臉色並不好,身形也如以往般佝僂,但衣袍卻已穿戴整齊,顯然是自她入宮那一刻就得到了消息。
蕭婧襝衽為禮,抬頭時目光已掠過半間大殿,將所有在場的人一一收入眼底。
這些人無一不是手握兵權的將領,然而斛律信卻並沒有在他們中間。確認了這一點,蕭婧心裏已有三分把握。
禮畢,她也不急著說話,隻是施施然立於原地,神態恭謹。
終於還是閼於王沉不住氣發問:“你何故深夜入宮……可是神廟那裏出了什麽事故?”
他蒼老的聲音微有顫抖,落在蕭婧耳中,卻並不是擔憂,而是期待。
他早就在期待著神廟出事,所以之前的一切才會進行的那樣順利!
蕭婧迎著他的目光抬起頭,唇邊掛著溫婉微笑:“父王莫要慌張,並無大事,隻不過……我今日聆聽神巫教誨後,夜間忽得一夢,心中忐忑不安,故而回宮探望父王和……母後。”最後兩個字,她意味深長地說出,留意觀察著閼於王的反應。
果然,聽她提及王後,閼於王不自然地動了動身子,語氣已近乎於敷衍:“不過是個夢罷了,何必大驚小怪?”
蕭婧微微睜大了眼睛,煞有介事道:“若是平常的夢,我怎敢來驚擾父王,隻是神巫大人說此夢不祥,恐有血光之災,夫君很是擔憂父王母後,卻又不敢壞了規矩貿然回來,隻能讓我代為探望。”
閼於人對於神靈一說十分推崇,更何況蕭婧說的鄭重其事,她又是連夜從神廟中趕回來的,至此眾人心中已信了大半。
蕭婧又開口道:“父王明鑒,神巫大人有一句要緊話要我轉告父王……隻是……”她的目光在殿內眾將身上流連一番,頗有為難之意。話說到這份上,閼於王也隻能示意眾人退下。
待殿內隻剩下他們二人時,閼於王等著她開口,她卻遲遲不語,方才的恭敬溫婉都已蕩然無存,唯有一雙眼睛如寒星般冰冷徹骨。
兩人對視良久,閼於王終於開口:“已經按照你的意思讓他們出去了,有什麽話你直說吧。”
蕭婧卻顧左右而言他:“父王真是憂心國事,如此深夜也召眾將軍前來議事,”她話鋒陡然一轉,“隻是……怎麽不見斛律將軍?”
閼於王冷笑一聲:“你想見他?”他起身走下禦座,示意蕭婧隨他前去。
後殿是閼於王的就寢之處,本應有眾多宮人侍應,如今卻是空無一人。殿內的熏香雖然濃鬱,但氣味十分古怪,讓人惡心欲嘔。蕭婧卻注意到,自從走入後殿後,閼於王便有些不同。
他曾經也是一代雄主,然而年輕時縱情於聲色,晚年時王後又在他的飲食中添加了些藥物,曾經雄健的身體已經衰弱不堪,出入皆要由人攙扶。然而如今他雖步履蹣跚,神情卻比從前亢奮許多。就像是好戰之人聽到號角一般,是精神之於肉體的反射。
蕭婧的全副精力都在留意閼於王的變化,忽視了周圍的其他,直到轉過屏風後,一幅血肉模糊的場景乍然跳入眼簾,她才吃了一驚,下意識地後退了幾步。
一具身體被捆縛在巨大的木輪上,四肢以不自然的姿態扭曲著,蕭婧毫不懷疑,若是去掉了捆綁的繩子,那個人便會變成地上的一攤軟泥。他身上的衣衫雖然已經血跡斑斑,但看樣子並沒有大規模的出血傷口。
蕭婧猛然聯想到吉娜之前在呼圖城外所說的話,心中一陣煩惡之感傳來。然而閼於王似是對她的反應還不甚滿意,親自從地上撿起粗大的木棍,揚手便向那人抽去。
那人四肢被縛,連頭頸也被鐵項圈固定在木輪上,根本無法作出任何動作。然而從肌肉的顫抖痙攣上,蕭婧還是能想象得到他有多麽痛苦。
空氣中的怪味陡然濃重了些,一些渾濁的固體混合著液體和血慢慢順著輪子流了下來。
麵對此情此境,閼於王竟然咧開嘴猙獰地笑了:“怎麽,還能認得出你這位斛律叔叔麽?”
看著蕭婧變作青白色的臉,閼於王的眼中發出了惡毒的光:“你倒是比他聰明些,起了疑心了不是?可惜啊,你為什麽不直接逃走,還要回來送死?”
見蕭婧不回答,他皺了皺眉,緊接著才做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我知道了,一定是那個臭婆娘為了逼你毒死我,所以給你也用了點毒藥,是不是?這是她慣用的伎倆,我看了二十多年了,怎麽會不知道!”
“是嗎?”蕭婧沉著開口,“你既然知道,為什麽還讓她在這裏橫行霸道這麽多年,甚至縱容她把你最心疼的兒子弄殘廢了?”
“就憑他們這兩個奸夫淫婦……”
閼於王輕蔑的話隻說了一半,就被蕭婧出聲打斷:“所以,你是故意的,你明知道那匹馬有問題……或許那匹馬根本就沒有問題,你卻弄斷了吉泰的雙腿,讓她以為陰謀得逞。”
“是啊,”閼於王眼眸微眯,“我還能做什麽,軍中大權都被他們攬了去,我這個廢物,也隻能使喚幾個馬廄裏的奴才罷了。”
說這句話時,他的麵部肌肉痙攣了幾下,讓他的麵容登時變得更加詭異。緊接著,他的手腳竟也開始不聽使喚了,手中的木棍重重落下,他勉強扶住了木輪才穩住了身子。
幾步之外,蕭婧冷然道:“不,你還有一件事可做。”
閼於王喘息道:“你想讓我撤軍?休想,我早就該入土了……如今拖著他們一起去死,用……用漢人的話來說,就是……死得其所。”
他捂著心口癱坐在地上,笑容猙獰:“我早就知道你的……打算了,你想幫著這對奸夫淫婦害死我的兒子們……我根本不在乎,讓那三個廢物和你手下那群人一起……下地獄去吧!我的大軍就等在外麵……白月節就是他們的死期!”
蕭婧看著麵目扭曲的閼於王,目光中漸漸有了憐憫:“這麽多年來做一個傀儡,想必很痛苦吧,如你所說,軍權都在斛律信手裏,你能調動的人,也隻剩下一直忠於你的虎頭軍了,那是閼於君主的最後一道護身符,不是嗎?”
閼於王的眼睛睜大了:“你……怎麽知道?”
蕭婧輕輕笑了:“有其父必有其子,你這麽變態,你的兒子也好不到哪裏去,你那些自以為是的保護,有人……並不領情呢!”
看著她嘴角的詭秘笑意,閼於王眼中第一次出現了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