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兩害相較

  “不可能！”忽闌聽完斛律信的述說，最終斷然道。盡管他語氣堅定，卻難掩眼底的震驚。


  “我親耳聽到的，這還能有假？”斛律信幾乎要跳腳，全無之前的半分穩重。“我說，你可要做好打算，萬一你大哥他們真的這樣做了，到時候你一身是嘴也說不清！怎麽，難道你連我也不信了？”


  忽闌這才放鬆了語氣：“叔叔，我怎麽會連您也不信呢？”


  “那就好辦了！”斛律信雙手一拍，“一不做二不休，既然他們不仁義，咱們就先下手為強，橫豎都包在叔叔身上！”


  忽闌尚在皺眉思索，斛律信已經氣衝衝地走出去了。走出幾步後，他才回頭看了一眼忽闌所在的方向，臉上方才的焦躁神情已消失不見，惟見輕蔑眼神，在深沉夜色中如野獸之瞳，閃爍著幽幽暗光。


  他一路出了宮回到自己的府邸，正待著人去召集手下將領議事，府中的管家卻匆匆迎上來道：“將軍，宮裏派了人出來，正等著您呢。”


  在他府上，“宮裏”這兩個字，代表的就是王後。如今大事未舉，他倒也不敢怠慢，倒將心中所想的那件事暫且擱下，先去接見宮裏的來使了。


  還未進門，已遠遠看到堂上坐著的兩個人，斛律信的腳步不由得緩了一緩。就是這一怔忡的工夫，身著墨色衣衫的夏昱已經起身迎了出來，笑道：“在下同將軍一道出宮，本以為將軍即刻便要回府，誰知這一番好等。”


  斛律信見他隻是客套寒暄，立時眉目便舒展開來：“原來是護送公主來的小將軍，怪道我看著眼生呢。”


  說話間，他已進了門，然而另一名白衣少年卻兀自巋然不動地坐在那裏喝茶，連身子都沒有轉過來。斛律信自側麵看他身形輪廓，心下正暗暗起疑，夏昱卻已在外將兩扇門關上了。


  斛律信的隨從見狀，忙趕上來護主，一時間隻聽得門外兵器碰撞之聲不絕於耳，斛律信的臉色卻漸漸變了。他是知道自己隨從的底細的，雖說不上以一當百，但至少在膂力上便要勝過常人十倍，而夏昱以一對四，過了這麽久竟仍未落下風，委實令人驚訝。


  這時，堂上那少年才轉過來，向斛律信微一欠身。


  斛律信冷笑一聲：“夏駙馬果然好功夫，無怪能得貴國先皇的垂青。”


  他的口氣雖隱隱帶刺，卻也有些惜才的意思在裏麵。蕭婧聽出了這一點意思，便順著他的話說到：“斛律將軍果然名不虛傳，不過在我看來，將帥之才倒不甚符實，依我看，倒是……”她刻意停頓一下，才一字字道：“君王胸襟。”


  聽到如此大逆不道的話，斛律信卻沒有任何反應，似是在等她的下文，僅從這一點來看，他就比烏頓要難對付許多。不過話說回來，烏頓的野心抱負不小，性子卻未雕琢成熟，焉知不是這位好叔叔刻意造成的結果？

  她眸光一凜，竟屈膝下跪道：“因此蕭婧冒昧來訪，想為自己求一個出路！”


  她突作此舉，倒讓斛律信也微微一驚，但他究竟是老謀深算，並未表現出來，隻是沉聲道：“我倒不明白你的意思了。”


  蕭婧站起身來，眸光灼灼：“我曾聽聞，閼於人最注重武力，最崇拜強者，蕭婧雖並非閼於人，然而也願入鄉隨俗，將軍所要的無非是漁人之利，然而縱去了大王子和三王子，恕我直言，這王位也未必落到將軍手中。”


  斛律信沉吟片刻，才問道：“難道……他心目中的儲君人選另有其人？”


  蕭婧頷首道：“不錯，前日貴國陛下召我前去，便是為了商議此事，將軍的計謀本來是天衣無縫，隻是如今兩虎在前，尚有一虎在後隱忍不發，卻是難辦了。”


  她這話倒讓斛律信不得不重視，然而他思索良久，卻猝然發問道：“他既和你說了這話，你為何不去投奔與他一路，反而要來這裏？”話說到這裏，他眼底已凶光畢現，似乎隨時都會上前扼住她的咽喉，“難不成，你是受了他的指使來這裏套我的話！”


  麵對凶神惡煞般的斛律信，蕭婧的臉色絲毫未變，隻是將左手衣袖擼到手肘處，露出一截手臂來。


  斛律信皺眉望去，隻見幾點嫣紅如梅花落雪，綻放在她的手臂內側。“紅蠍……”，他下意識出聲。


  這種毒他再熟悉不過了，之前的十幾年中，他每年都要替王後處理幾具見不得光的屍體。那種專門飼養的蠍子，出生時本是全身雪白，唯有尾針上一點血紅。然而經過毒血飼養後，蠍子尾針上的紅斑便會逐漸布滿全身，毒素的效果也會加倍，紅蠍之名也因此而得。


  一旦人被刺中，周圍肌膚便會出現這樣的紅斑，若是不及時解毒，待紅斑隨著血流長滿全身，那人的死期也就到了。這些都是他在見過那些屍體身上的紅斑後，找來蠱毒高手查驗得知的。而那些死人，不是王後眼中的絆腳石，便是利用的對象。


  想到這裏，他不由得咬牙暗恨：那個女人，之前還擺出一副驚慌失措的樣子，實際上一轉身就去實施計劃了！分明就是心裏早就有了打算，不過是等著他主動提出罷了！

  看著斛律信的神情幾度變化，蕭婧眼底逐漸攀上一絲冰冷笑意。


  一個時辰後，斛律信親自送了蕭婧出門，門外除了夏昱負手而立外，其餘的隨從仆役都已橫七豎八地躺了一地。看到這樣的情景，斛律信眼角不由得隱有惱意，語聲中多了些諷刺：“夏駙馬好本事啊！”


  夏昱隻淡淡笑道：“若不拿出些真才實學來，怎能有與將軍合作的資格呢？”


  沒想到他竟答得這般利落，斛律信愣一下，才大笑出聲，眼底雖仍有一絲陰霾揮之不去，笑聲中卻已然帶了幾分讚賞的意味。


  離開斛律信的府邸後，夏昱拉起蕭婧的衣袖，看著肌膚上逐漸蔓延開來的紅斑，擔憂道：“會不會有危險？這種異域毒藥，葉青他也沒有十分把握，還是立刻……”


  蕭婧輕輕搖頭，神情倦怠：“斛律信疑心極重，剛才那種情形下，他仍是先找人來把過脈才肯相信，若是眼下就解了毒，一旦被發現就再難取信於他了。”


  她放下衣袖，安撫般說道：“你放心，再過十天就是白月節了，到時候一切都會結束的……”


  夏昱幾番欲言又止，最後還是忍不住問道：“你真的決定了？”


  蕭婧閉著眼睛靠在他懷中，聲音如歎息般沉重：“殺一人與殺百人，皆為罪孽，但若殺一人以救百人、千人，則為大義，兩害相較，我不得不做。”


  夏昱默然，良久才在她額際印下一吻：“就算要殺千人萬人，隻要能保你平安，我也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