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得而複失
有一種欣喜，源自失而複得，又有一種絕望，因為得而複失。
前麵兩種極端的情緒，蕭婧在一天之內嚐了個遍。還有一種身不由己，就是蕭婧眼下的情形。
那天，她以為隻要等到援軍到來，就能和他再次相見。援軍確實來了，在淳於昭的帶領下，殷家的黨羽或殺或囚，皇陵外的地麵都被鮮血染紅。
然而在那一場惡戰後，她卻再也無法找到夏昱。那個人，隻是輕描淡寫地對她說了一句模棱兩可的話，然後她就失去了他的所有蹤跡。同樣消失的，還有蘇翩翩和她手下的試劍齋弟子。楊一刀雖留了下來，但那天的情形委實太過混亂，他也不知道夏昱究竟去了哪裏。
她很想立刻派人去追，隻是帝都的混亂情形容不得她抽身。這次動亂，拔除了隻有殷家的勢力，而穆煬和蕭淙，卻以臣服的姿態隱匿了所有野心，讓她無從發難。這兩個人，就像是看守獵物的野獸，隱而不發隻是為了等她的銳氣耗盡。
華麗的宮殿如同囚籠，不知有多少人在等著將她置於死地。淳於昭雖因平叛有功而掌握了帝都的大部分兵權，但他畢竟是外臣，幸好還有宋易留了下來，喬裝成個普通宮女來保護她的安全。
蕭婧手上的籌碼分量足夠，隻因那份景帝親筆的遺詔上落的是她的名字，所以她寧願拖得一天是一天，也不願將遺詔公布。
這樣的拖延，終歸不是長久之計。有道是國不可一日無君，文武群臣已經在她的采薇宮外候了三日，希望她能盡快宣讀遺詔。她的遲疑在外人看來根本不可理解，穆家黨羽甚至已經開始散播她在偽造遺詔的謠言，而忠於朝廷的淳於昭等人也在催促她拿出遺詔，盡快將局麵抹平。
隻是這般亂局，怎能輕易抹平？從前種種曲折，都有夏昱在旁引導，如今他沒留下話就這樣走了，是真要讓她一個人麵對嗎？
國璽靜靜臥於書案之上，她已經對著陽光看過了無數次，璽中映出的雙龍惟妙惟肖，一如那日在索橋上看到的那般。隻不過手中的這個是真正的國璽，毀掉的那個才是仿製品罷了。善氏後人的手藝確實巧奪天工，不僅仿製出了一模一樣的國璽，還在璽內放置了炸藥和機括，一旦失去平衡便會引爆……
能想出這種計劃來擺平皇後的人，恐怕也隻有“瘋狂”二字能形容。然而一路走來，她才發現夏昱的心思竟如此深不可測。能喬裝改扮冒充洛家公子，將殷家和穆家一起擺了一道，她相信，凡他所為必是有原因的，隻不過她尚未解透罷了。
苦思一夜未眠後，蕭婧推醒了伏在桌子上睡得口水直流的宋易，堅定道：“你去通知所有人去勤政殿，我要當眾宣讀遺詔。”
宋易臉上的殘妝猶未洗去，瞪了一雙煙水迷蒙的眼看著她，好半晌才反應過來：“啊？你要宣讀遺詔，那豈不是……”
蕭婧眉毛一挑：“不錯，我決定遵從父皇遺詔，登基為帝。”
宋易騰地一下站起來，凳子也被他帶翻，他卻隻瞪著蕭婧說不出話來。蕭婧第一次見他如此驚訝，正要說話，宋易卻已將她直接拖到妝台前按在凳子上，粗聲粗氣道：“看看你現在的樣子，滿臉憔悴雙眼無神，十足怨婦模樣，不就是被拋棄了麽，至於自暴自棄要去做皇帝？”
蕭婧險些笑出聲來，會把做皇帝這件事說成是自暴自棄的，恐怕天下也隻有這位蓮公子一人了。
不過她還是配合地歎了口氣，低垂的眼睫遮去了她眸底的情緒，宛若蝶翅般輕輕顫動：“再拖下去後果不堪設想，夏昱走前又沒留下任何話來，你教我怎麽辦？”
黯淡的語氣，柔弱的嗓音，將怨婦二字詮釋的淋漓盡致，連巧舌如簧的宋易一時間也無話可說。眼前的少女微側了頭，眉尖若蹙，隱有愁思千縷。
他愣了許久，才艱難道：“他也是不得已，你莫要衝動……”
話方出口他已知失言，蕭婧眼皮微撩，眸光流轉中狡黠無限，一如她拔高了幾許的嗓音：“蓮公子不是說自己不知情麽，怎會知道他是不得已，難道當真是未卜先知？”
宋易磨了磨牙，後悔自己竟對她心生惻隱。他也是聰明人，知道這種情形下愈是多說愈是錯，索性閉口不言。蕭婧卻不會這樣就容他蒙混過關，當下拉了他的衣袖，軟聲道：“蓮公子你風華絕代，心腸比容貌更是好上萬分……”
宋易紅了臉甩開她的手，聲音都有些走調：“你不用來這一手，本公子不吃那一套。”
蕭婧抿了抿嘴唇，忽然改了口氣：“不說算了，本公主現在就去宣讀遺詔，等我做了皇帝，第一件事便是把你掛在城頭上暴曬三天，到時候看你說還是不說！”
宋易竟是個軟硬不吃的角色，聽了她這番豪言壯語後，不過冷笑著在桌邊坐下，閑閑道：“好啊，隻怕你這點微末手段，還沒等坐上皇位就被人暗殺了。”
他說的是實情，這幾日宮中招引的刺客不斷，雖然在外有淳於昭帶著侍衛日夜巡查，在內有他這個丫鬟貼身保護，還是有兩次險些著了刺客的道兒。幸好還有楊一刀這個暗棋，每每在關鍵時刻替他們解圍，不過那些刺客也不是泛泛之輩，寧可吞毒自盡也不會留下活口給他們。
如今情況尚未分明，已有人擺明了要置蕭婧於死地，以便搶奪玉璽。若是蕭婧果如遺詔所命準備登基，難保不會有人破釜沉舟地來刺殺她。
他的這些顧慮蕭婧自然也知道，然而宋易一語卻提醒了她。
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殷家之所以會落敗，便是因為擺明了要和她敵對，不曾像蕭淙和穆煬那般表麵臣服。她之前憂心的不也是這一點麽？隻要他們維持著這樣的君臣關係，她便無法主動向他們發難，但是……若是他們肯公然作反呢？
蕭婧嘴角逸出一絲微笑：“不錯，本宮就是要等他們的殺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