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國喪
皇陵建在山中,眼下子時已過,五品以下的官員已經到了景帝寢陵前的廣場上默默等候。而後妃和皇子皇女們,尚能在不遠處的寺院廂房中,得半夜休憩。
素淨的禪房中,皇後注視著自己鏡中的倒影,眉尖微蹙。
有多少年不曾看過自己真實的模樣了?一朝抹去了那些胭脂香粉,花鈿鵝黃,便顯現出了肌膚上歲月沉澱的紋路。天子駕崩,身為他的皇後,明日她隻能以這樣的素顏出現在人前。
在宮中也不是沒有卸下過妝容,隻是那些時候,宮人替她淨麵梳發,她心裏盤算的卻是爭權奪利,何曾有心思去看自己的容顏?原來,她竟已在不知不覺中,變成了這個樣子,連自己也險些認不出,果然是歲月無情。
蕭姍站在她身後,看著自己的母後對著銅鏡出神,忍不住低聲道:“母後,還是歇息會兒吧。”
想起自己的女兒,皇後唇邊露出淡淡笑容:“無妨,母後這些年來,何嚐有過一夜安枕的時候?不過現在本宮不用擔心了,”她轉過身子,將蕭姍拉得離自己更近了些,“隻要過了明天,母後就能安心了。”
蕭姍看著她充滿希望的目光,嘴唇抖動了幾下,忽然跪在了她麵前,將臉龐埋在她寬大的衣裙上。“母後,我怕……”
皇後怔了一下,隨後便抬手輕輕撫摸著她的長發:“不用怕,母後會一直幫你的,你會成為天下最尊貴的女人,不管多優秀的男人,都隻能做你的附屬品,永遠仰望你的步伐。”
蕭婧抬起一雙泛紅的眼睛:“連晉哥哥都在內嗎?”
聽她提起夏晉,皇後的眸光忽然轉寒,手指也緊緊扣住了她的肩膀:“你一定要記住,這世上的男人都是不可信的,你若對他們真心,得來的便隻有永無止境的心痛!姍兒,母後要你起誓,將來若有一天,母後要你殺了夏晉,你也不能猶豫!”
蕭姍瞠大了眸子,難以置信道:“母後……你不會這樣的吧?晉哥哥和信陽侯都是我們的盟友……”
“啪”地一聲,皇後狠狠打了蕭姍一巴掌:“本宮教了你這麽多年,你還是一點長進都沒有!這個世上,根本就沒有所謂的盟友和敵人,永遠隻有為了維護自己利益的鬥爭!”
皇後的眼睛瞪得極大,配上她暗淡的臉色和因激動而發紅的嘴唇,顯得格外猙獰。蕭姍忽然覺得莫名恐懼,下意識地向後瑟縮了一下。
皇後這才醒過神來,臉色柔和了幾分。那夜母女二人徹夜未眠,直到天邊微白時,一身素服的皇後才牽著蕭姍走出房門。
儀式繁瑣,自有欽天監一項項監督執行,身為皇後,她隻需在最後時,親自主持封陵儀式。昨夜她已收到傳書,玉璽不能按時送至,不過好在她已經製好遺詔,屆時若是穆煬定要讓她請出玉璽,隻說還存放在皇宮未及取出便是。
誦經聲不絕於耳,皇後保持著跪拜的姿勢,心中卻在不斷盤算。然而,後方卻隱隱傳來紛亂人聲,在平和的誦經聲中添入了些不協調的音色。
皇後不禁皺眉,實在忍不住才起身嗬斥道:“是何人如此大膽,竟在這裏鬧事!”
她站在高台之上,清清楚楚看得那正與侍衛推搡的幾人中,有一人正是自己的心腹。皇後立刻抬手示意侍衛後退,那心腹侍衛便匆匆過來與她說了幾句話,皇後聽著就變了臉色,眼光有意無意地掃過跪在一邊的蕭驥,最後落到安定公穆煬身上。
那心腹又道:“那人受傷不輕,隻說一定要親手交到娘娘手裏,否則便寧可毀掉。”
皇後眸光閃動,正自猶豫不決間,穆煬卻已出列叩首道:“先帝已然殯天,娘娘也是時候請出先帝遺詔和國璽,臣等自然遵照遺詔吩咐,擁立新帝登基!”
他說的在情在理,皇後無法拒絕,隻得揚聲道:“本宮臨來時將國璽遺落在宮中,護送國璽前來的侍衛在途中卻屢次遭襲,”說到這裏時,她刻意停頓稍許,威嚴目光緩緩掃過下麵跪著的眾人,“幸得先帝庇佑,得保國璽無失!”
她向剛才的侍衛打了個眼色,後者心領神會地下去後,不多時便帶了幾個人過來。
站在中間的瘦小少年一直低著頭,小心翼翼護著懷裏的什麽東西。說話的事自然有洛家的管家開口,他這一路受的驚嚇本就不輕,說的也是聲淚俱下,百官登時一片嘩然。
皇後亦是滿臉激憤痛斥道:“先帝屍骨未寒,就有人如此喪心病狂,妄圖謀奪江山,現下本宮就請出遺詔,待新帝登基後必定徹查此事,將亂臣賊子盡數誅滅!”
這時,蕭姍才從地上站起,從懷中掏出明黃色的卷軸,高高舉起。皇後的目光不經意地落下,她那心腹侍衛便在在方才那瘦小少年肩上推了一把,示意他上前獻上玉璽。
皇後和蕭姍的目光都凝注在那少年身上,十步、五步……隻要他獻上懷中的國璽,此事便就此塵埃落定。
終於,少年在蕭姍麵前停下來,從懷中掏出個明黃色的小絹包,緩緩伸到蕭姍麵前。
蕭姍與皇後對視一眼,滿目欣喜地伸手接過……就在她接過玉璽的瞬間,皇後的眸光陡然一寒,落到少年伸出的手上。那隻手骨節纖細,卻是纖塵未染,與他身上血跡斑斑的衣服極不相稱。
幾乎在同時,那少年忽然抬頭,便是粲然一笑。
黛眉斜挑,明眸生粲,那一笑分明傾國傾城,卻如一截冰冷刀刃,瞬間寒了皇後的心。下一刻刀光一閃,蕭姍已經痛呼一聲,明黃色絹包從她手中跌落,骨碌碌滾下台階。
皇後下意識地前傾了身子,想要去撿國璽,身後傳來的一聲冷笑,瞬間凍結了她的所有動作。她緩緩回身,隻見蕭婧已經甩開了沾滿鮮血泥汙的外袍,倨傲立於玉階之上。
蕭婧從地上輕輕撿起那卷遺詔,雙手展開呈於皇後麵前,嘲諷道:“母後不會是以為模仿了父皇的筆跡,就可以蒙混過關吧?”
一語既出,四座皆驚!那眾生百態落在蕭婧眼中,也是真真假假,虛虛實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