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背影
遠遠地觀察了那隊陌生人一會兒後，蕭婧向楊一刀點了點頭。楊一刀去了不多時，便拿回了兩套衣裳來，而衣服原來的主人早已被他打昏藏了起來。
從剛才休息時他們的位子就可以看出，被打昏的這兩個小廝是隊伍中地位比較低下的，大約隻能做些挑挑抬抬的活計。這樣的兩個人，臉上又適當地沾了塵土，就算相貌上有什麽不同，大概也沒有人會留意。
他們才剛剛混入隊伍中，領頭的管家模樣的人就已經開始吆喝著要啟程了。這支隊伍共有三輛馬車，以中間那輛最為豪華，想來應該是此間主人所乘坐的，像他們這種小廝隻能扛著包袱徒步在後麵跟著。
大雪雖然已經停了，但地上積雪極厚，馬車行進的相當緩慢，也幸而如此，蕭婧才能跟得上。此地距離皇城雖不過三裏之遙，但這般徒步走來還是極為艱辛地，背上的包袱也不知是裝了什麽，十分沉重，蕭婧隻能咬牙堅持著。
靴子早已被雪水浸濕，麻木的冰冷順著腳踝漸漸蔓延上來，寒意入骨。
不知走了多久，中間的馬車卻突兀地停了，騎馬跟在旁邊的管家忙不迭下馬湊在車窗邊，聽著裏麵人的吩咐。蕭婧悄悄抬頭看去時，隻見錦緞製成的簾子微微被掀起一角，而掀起簾子的那隻手潔白修長，小指上的翡翠指環成色極佳，顯然是屬於女子所有。
看這支隊伍的排場，似乎不是官家所有，各地郡守和節度使早幾天就進了皇城，那麽這位姍姍而來的究竟是何人？有資格來奔喪，卻又不是朝廷官員的究竟有誰？
蕭婧正在苦苦思索，卻沒發現那管家得了命令後，竟向著自己的方向走來。待她終於醒覺時，那管家已經到了她麵前。
“還愣著幹什麽，小姐的手爐快沒炭火了！”
蕭婧愣了一下，意識到自己背著的很可能是木炭，於是忙解下包袱遞過去。對方並沒有接，而是狠狠用馬鞭抽了下她的小腿，隨之而來的還是尖利的嗬斥：“混賬行子，難道要我替你打下手，還不快滾過去，若是凍到了小姐，可要仔細你的皮！”
楊一刀見她挨了那一下，當下皺了眉。若是宋易在此，早就想出不下十種解圍的法子了，但楊一刀武功雖高出他數倍，於耍花招一道上卻是束手無策。蕭婧怕他衝動起來壞事，忙暗暗用手肘撞了他一下，一邊點頭哈腰道：“是，小的這就去。”
她雖刻意壓低了嗓音，但那管家還是起了疑心，正待要仔細打量她的長相，蕭婧卻低了頭向中間那輛馬車小跑而去。
裏麵有丫鬟打開了一角車簾，見她笨拙地解包袱，不耐煩道：“快些！”
蕭婧的手已經凍得麻木，好不容易才解開了包袱，那丫鬟已經將一個手爐塞了過來。她的動作極為粗暴，幾點尚未熄滅的火炭從敞開的蓋子裏跌出來，恰恰濺到了蕭婧的手背上。
肌膚血肉雖然已凍得麻了，但痛感並未因此而減少。手裏捧著的包袱連同炭火都被打翻，手爐也咣當一聲墜地，火星四濺。
蕭婧 來不及喊疼，忙跪到地上去撿那手爐，然而她的手尚未觸及到爐身，另一隻手已經先她一步撿起了手爐。那隻手修長有力，骨節分明，手上戴的扳指綠得極通透，蕭婧不知該怎麽稱呼，隻能伏到雪地裏，故意含糊道：“小的知錯了，饒恕小的吧。”
“沒用的東西，一點小事也做不好！”車中傳來女子的喝斥聲，蕭婧隻顧低了頭迭聲求饒。剛才的管家跟上來看到了這一幕，先是向車中的主子請罪，然後揚起鞭子又要抽下。
看著鞭梢迎麵而來，蕭婧忙抱住頭，將身子伏得更低。然而卻沒有預想中馬鞭加身的疼痛，她抖抖索索地抬頭將眼睛睜開一條縫，才發現是剛才撿起手爐的那人捏住了鞭梢。
耳邊傳來男子溫潤的嗓音：“時間不多了，不要因為小事耽誤正事。”
顯然他在這支隊伍中的地位很高，連那凶神惡煞的管家都隻能唯唯諾諾道：“是，公子。”
那人輕輕嗯了一聲，管家這才揪著蕭婧的衣領將她拎了起來。對於這點蕭婧倒是早有準備，剛才她趴在地上時已經用臉蹭了不少炭灰，乍然見到這樣一張狼狽的臉，那管家也顧不得細細分辨他的長相了，隻能厭惡地丟開手：“公子饒了你，還不快滾？”
然而這個剛才還嚇得渾身發抖的小廝竟然不知中了什麽邪，非但沒有千恩萬謝地滾開，反而瞪了一雙眼怔怔地向前看去，仿佛看到了什麽極吸引的事物。
她臉上又炭灰又是泥水，五官已經模糊成一團，然而那雙微微睜大的眼睛卻是黑白分明，如山巔之雪的純白中盈著一雙點漆似的眼瞳。分明是一個普通之極的小廝，卻有這樣一雙眼睛，連管家也有些失神了。
而蕭婧的目光卻越過管家的肩膀，直直投向那男子的背影。
那人卻並沒有回頭，而是徑直上了馬車，厚重的車簾垂落，遮擋住了蕭婧的視線。馬車緩緩向前行去，管家也回過神來上了馬，蕭婧卻仍呆呆站在原地，失了魂魄般地木然。
直到跟在隊伍末尾的楊一刀也趕上來，她才回過神來。
麵對楊一刀投來的詢問目光，蕭婧竭力按捺下紊亂的心緒，低低說了兩個字：“沒事。”
之後的旅途中，就算遲鈍如楊一刀，也看出了她的心神不寧。寒冷的天氣和艱苦的跋涉似乎都不能再對她造成任何影響，她隻是機械地跟著隊伍向前走去，渾然不知勞累為何物。
剛才他看得分明，蕭婧自從看到馬車上的那位公子後，整個人就變了模樣，一副心緒大亂的表現。
車中的人究竟是何方神聖，能讓蕭婧隻看了一眼就如此失神？楊一刀暗暗下了決心，待會若是再有機會，他一定要見見那人的真麵目。
然而一直到抵達皇城，這支隊伍都沒能再停下來。
守城的將士盤查過通關令牌，便爽快地開門放行。沉重的鐵門在前方軋軋打開，蕭婧才猛然醒過神來，她深吸了幾口氣，將所有因為那個背影引起的情緒都沉澱到心底，將注意力重新集中到眼下將會遇到的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