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輿
接下來的幾天,夏昱隻是帶著她四處遊覽,全不談政事,每每蕭婧提起,他便會巧妙地將話題岔到別處去。
每至入夜夏昱便會匆匆離去。從他每況愈下的臉色看來,他睡眠的時間並不多,那麽漫漫長夜,又是身在異鄉,他還有什麽事可做?蕭婧可不認為像他這種人會心事沉重到無法入睡。
有一句話來形容夏昱現在的狀態最好不過,那便是無事獻殷勤。
蕭婧幾乎可以肯定,他帶自己來這裏的目的並不單純。她所住的屋子是兩層小樓,自從她發現站在樓上能俯瞰整座宅院以及附近的街道時,每次夏昱離開後,她就躲在樓上的欄杆後偷偷留意他的去向。
夏昱去的地方離這裏隻有一街之隔,此地沒有高大樹木的遮擋,很容易看到那幢房屋周圍的情況。奇怪的地方在於,白天時那裏幾乎無人出入,每到夜晚卻大有川流不息之態。表麵上看,那些人穿著各色各樣的服裝,都是販夫走卒之流。但是看他們的步態看久了,便能得知這些人都是訓練有素的戰士。
這點眼力要歸功於淳於昭,自從見了他負責帶領的那批暗衛後,蕭婧的眼光也有所提高,至少能從步伐姿態上區別出普通人和戰士。
看到那些人時,她本是隨意一想,然而這個念頭卻在腦海裏紮了根。
這些出入於夏昱府邸的人,怎麽看都像是屬於自己的那批暗衛。可是,他們怎麽會也來了這裏,而且還聽從了夏昱的指揮?這根本就說不通。
然而,卻有一個更有利的證據可以證明這個觀點,她已經失蹤了大半個月了,那些誓死效忠於她的侍衛卻沒有任何前來尋找她的跡象……不對,那天夏昱存心劫走她,怎麽可能那樣順利?就算守在門外的郡王府的侍衛沒有察覺,但是那些負責保護她安全的暗衛呢?
還是……夏昱和淳於昭已經在某件事情上達成了共識?
無論如何,她一定要到那間屋子裏去一趟,才能確定。景帝留給她的暗衛不下千人,而且其中很多人都是戴著麵具的,她根本認不出任何一個人來,所以,他們秘密聚會的那間屋子,才是她追查線索的唯一關鍵。
於是,下一次夏昱帶她出門時,為了不引人注目,她刻意穿了男裝。要在街上甩掉夏昱並不是件容易的事,不過好在她還是做到了,夏昱自負聰明,一定會以為她要趁機逃出這裏。
終於跑到目的地時,她已是氣喘籲籲。房門被細鐵鏈鎖上了,她找了塊石頭砸了幾下沒有砸開,反而引起了街邊路人的注意。她這才想到自己計劃的太過魯莽,竟沒想到怎麽開鎖的問題,鬼也知道夏昱不會讓這麽重要的一個秘密據點整天敞著門。
難道……還要去找個鎖匠?
她正猶豫時,一隻手卻忽然伸到麵前,掌心裏臥著一枚鑰匙。
蕭婧正待伸手接過,甫一抬頭表情就變了,本能地後退一步。夏昱輕輕一笑,自行上前將門鎖打開,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他這般落落大方地邀請她進去參觀,蕭婧心底反倒忐忑起來。難道之前是她胡思亂想,這裏並沒有什麽秘密?不過既然已經到了這裏,去看一眼也不費事。
剛剛跨過門檻,夏昱戲謔的聲音就在耳邊響起:“怎麽,怕我金屋藏嬌?”
走過空曠的院子,麵前便孤零零地矗立著一棟房子。雕花的門扇沒有上鎖,輕輕一推就開了。推開門的瞬間,隻看到牆上零星掛著的畫卷,和從前信陽侯府裏的那間屋子有些相像,隻不過這些畫的筆力要弱許多,並不是出自名畫師之手。
牆邊的書架上碼著許多書籍,木架上支著尚未落筆的白絹,寬大的書案上也都是紙堆,這裏似乎隻是一間平常的書房。
夏昱引著她走到書案旁,隻見紙上是一幅尚未完成的畫,畫中女子的形貌打扮,恰恰就是那夜出遊時她的模樣。雖然畫功拙劣,但每個細節都沒有漏掉,畫中的她穿了異域風情的服裝,別有一番嬌俏。
這裏什麽可疑的地方都沒有,倒讓蕭婧有些失望。夏昱適時道:“我知道不管再練多久,也不能像清河郡王那樣描繪你的形神,我天生是舞刀弄劍的粗人,學不來你們的文雅細致,這種事我強求不來,隻是不甘心,所以還想試一試。”
他說話的聲音異常真摯,蕭婧不禁為之動容。為了掩飾這種情緒,她順手從書架上取下一本書。
就是這樣一個隨意的動作,夏昱的目光卻突然收緊了。蕭婧還未反應過來,書中已經落下一塊絹布來。
白色的絹布上,紅色的朱印格外明顯,雖然布上隻有一半的印痕,但是那樣的輪廓還是讓蕭婧如遭重擊。雖然她沒有親眼見過,但是看到它的第一眼,腦海中就閃過兩個字——國璽!
在這樣一個陌生的地方,離家去國千裏之遙,又是這樣一間普通的書房,怎麽會有國璽的印痕?
這裏會有這樣的東西,那麽必然會有更多的秘密!她猛然回身,右臂掃過書案,將所有紙張都掃落地麵,隻有剛才那一張有畫,其餘的都是白紙。
她的目光重新落回到書架上,想要將所有的書都抽出來,夏昱卻在這時握住了她的手腕。他沒有說話,目光裏卻透著堅定的拒絕。
蕭婧狠狠甩開他,自己卻也因為慣性撞上了身後支著絹布的木架。架子轟然倒地,絹布揚起一角,露出了下麵的圖案。
蕭婧愣了一下,才伸手將覆在上麵的絹布整體扯下,頓時一幅氣勢磅礴的輿圖就呈現在眼前。除了墨色勾勒的山川道路之外,還有幾處新鮮的朱筆痕跡,在這張輿圖上,各郡各城的兵力分布都被標的一清二楚。
是什麽樣的人,帶著怎樣的目的,才會精心去標畫這樣一張圖。圖上的種種信息,都是在戰爭時最為關鍵的線索……她猛然轉身望向夏昱,忽然覺得,自己從來都不曾真的認識這個人。
他可以喜怒無常,可以嬉笑怒罵,可以流連花叢,可以翻臉無情。他不是沒有野心,隻是她一直以為,他的野心僅限於想做世子,想為母親討還一個公道。
可是眼前的輿圖,分明是江山萬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