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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三章:夜深慈寧

  薄嬤嬤正在伺候著太後梳頭,牛角梳自漆黑的長發上由頭頂滑落到底,但這烏黑光亮卻隻是表麵,裏頭,已經有不少白發生出來。


  太後是一個知天命的人,從不讓奴婢們幫忙拔白發,長了便長了,沒什麽了不得的。用她自己的話說,即便不想服老,卻也已經老了。徒勞掙紮是沒有用的,莫不如看開一些。


  下午吳嬤嬤和敬敏回來的時候,她正奉了太後的命,去翎王府給蔡妃送賞賜,沒能及時在宮裏,但反而也是個幸運。若是當時她在慈寧宮,涉及到她侄孫女兒的事兒,未免有些左右為難。


  聽敬敏說,太後讓蔣忠義傳旨了一封密旨給宸王,無人知道那道懿旨中做了怎樣的吩咐。已至夜深,想要知道太後究竟對馨蘭作何處置,要麽就是直接問太後,要麽,就隻能等明天了。


  如果明天從宸王府裏傳來的,是馨蘭已死的消息……也沒辦法,這是她自己的命數,旁人管不了也幫不了。但到底是因為她的緣故,馨蘭才得以入宸王府,如今若真的遭難死了,九泉之下,她的確無顏麵對祖先。


  已至此時,若太後真下了那由著宸王賜死馨蘭的懿旨,一切便早已成定局,不是她能左右得了的。


  聽吳嬤嬤和敬敏說了王府裏的情況之後,她相信馨蘭的確做了這樣的事。馨蘭做出這樣的事情,她心中很是不滿。對馨蘭失望,知道她是罪有應得,便不想要向太後求情。又忙活了一會兒,事情也就擱置下來。


  此時夜深,慈寧宮裏靜得可怕,讓她這原本不想管的心,此時反而猶豫起來。


  人老了,顧念得便多了,這些年輕的時候不太在意的親情,到老了,反而愈發珍重起來。


  年幼的時候,爹娘為了給哥哥娶親,為了官府的一點點賞錢,便將她做為良家子送進宮裏來,自此對她不聞不問。


  待到從年滿還鄉的一個同鄉宮女兒的口中,聽說她伺候了皇後娘娘,飛黃騰達了,便又變了個態度,每年可以在北宮門見半個時辰的時候,都會來探望她。她也做得不差,你們既然有心來看我,總不好讓你們白花車馬費,因而每次都給他們一些銀錢。


  後來爹娘死了,便換做哥哥一家來探望。前兩年哥哥也死了,便換了侄兒一家來探望。她侄媳婦兒許是個不願意巴結的,每次都隻是托了她侄兒帶些有心意的東西過來,自己卻從未來過。直到馨蘭入宮後、被太後賜給宸王的那一年。


  半個時辰裏,說了好多掏心窩子的話,都是對她的感激和對女兒的惦念。感激是客套話,話裏話外,她聽得出來,她侄媳婦兒可不是感激,而是埋怨。埋怨她侄兒把女兒送進宮、埋怨她在太後跟前做事連累了人。隻是事已至此,無從更改,便不好言說出來,隻能指望著她多多照看馨蘭。


  之前她對馨蘭,的確頗為惦念照顧,每每有機會,也對她著意教導。讓她莫要爭寵、莫要失了本心。可不成想,卻還是出了這樣的事情,讓她如何不心寒?

  “喚雲,擔心你侄孫女兒呢?”太後自銅鏡中見薄嬤嬤心思沉重的樣子,就知道她一定是在擔心薄馨蘭。


  自己的親侄孫女兒,擔心是一定的。隻是不願意自恃身份而向主子求情罷了。


  “哀家已經讓忠義傳了旨意下去,這一會兒你侄孫女兒已無性命之憂。估計隻是被老三降了位份而已。不礙事的……有哀家這一道旨意在,她的位份再怎麽降,也隻是明麵兒上的,內裏,誰不是心明鏡兒似的?反而抬高了幾分。”太後道。


  薄嬤嬤聽了,忙跪地叩首道:“奴婢多謝太後恩恤!馨蘭犯下這樣的罪,太後卻仍舊饒了她一命。太後對奴婢恩重如山,奴婢縱死無以報答。”


  太後起身往寢床那邊走,邊道:“起吧,你我之間無需多禮。”


  聽得太後的聲音有些許疲憊,薄嬤嬤便也不多說什麽,應聲兒起身。


  太後道:“如今除了你侄兒一家之外,你也沒什麽親人了。哀家之前聽你說起他家的事兒,覺得他家倒是個挺明白事理的人家。若日後哀家走在你前頭兒,皇上放了你出宮去,你好歹還有個落腳之處。他們念在你給了他家女兒榮華的份兒上,總不好虧待了你。”


  薄嬤嬤的眼淚兒在眼圈裏打轉,低聲道:“奴婢生死都追隨著太後。”


  連爹娘都不疼她,這世上,對她恩重的人,就隻有太後了。若太後真的走在了她前頭兒,她必定緊跟著太後而去。絕對不能讓太後在那邊沒個使喚順手兒的人。


  太後歎了一聲兒,道:“哀家知道你忠心……你這一輩子,都困在這未央宮中,身邊兒連個做伴兒的男人都沒有。如今老了,若有機會,還是應該出宮去,過幾年自在日子。人都說,落葉歸根。沒出嫁的姑娘,好歹也要葬在娘家祖墳裏,才算安穩。”


  薄嬤嬤垂首不語。她知道太後是為她好,但是她心意已決,絕不會更改。


  太後扯了被子蓋上,靠著枕頭道:“其實這次的事,顧念著你是其一,主要還是哀家想要牽製著容菀汐。”


  “太後是對上次蔡妃說的事情府……”薄嬤嬤猜到了些許。


  上次蔡妃說,翎王臨出發之前,在王府後門兒吹了一晚上的風。幸而有人送了什麽東西給他,才將他勸了回來。但卻是凍著了,眼眶通紅,一晚上也不說話。以至於她擔心了好一陣子,生怕翎王那一晚著了風寒,路上身子乏累難受呢。


  這可是明擺著在說,翎王和宸王妃約好了要私奔,可宸王妃不知是什麽原因而沒去,反而派人送了什麽絕情的東西過去。


  “她將這事兒告訴給哀家,沒什麽好意,就是在背後說容菀汐的是非,故意讓哀家提防著容菀汐。她雖然也不是善茬兒,但這話卻不敢做假。若無此事,她定然不敢說出口。可見菀汐那孩子,還是不安分。”太後道。


  薄嬤嬤道:“或許是翎王殿下一廂情願呢?見了宸王妃幾次,奴婢也覺得,宸王妃是個相當聰明的人。若是和翎王殿下走了,她能得到什麽呢?不過是一輩子見不到光的生活罷了。可在宸王府裏,她卻……”


  薄嬤嬤故意壓低了聲音,很有深意地說道:“前途無量。”


  “可不麽”,太後道,“也正因為如此,她才沒有和翎王走。足以見她的聰明。但聰明,卻不一定本分。翎兒能做出這樣的事情來,必定是她在之前給了翎兒希望。最不濟,也一定沒有拒絕得堅決……”


  “宮宴上,在哀家和皇上麵前,演了一場好戲,不知道背地裏如何呢。一個巴掌拍不響,若她堅決拒絕,讓翎兒連和她單獨說話的機會都沒有,又豈能有在後門兒等著的這一出兒?”


  薄嬤嬤覺得太後的顧及也有道理。就算翎王一廂情願,他也總要讓宸王妃知道他在等著,這才行吧?若無單獨見麵說話的機會、又或者沒有私相授受,他又怎能冒然在外頭等著?那不是隻等給自己看麽?白日做夢一般,有何用處?


  “哀家是要提醒她,即便仗著老三的寵愛,她的日子也未必安穩。不要以為凡事都能由著她算計、都能由著她為所欲為。由馨蘭牽製著她,為了維護自己的地位,她好歹能對老三用心一些。就算是諂媚也好,至少她要做得像一個妻子。別總是老三剃頭挑子一頭熱,她呢,隻顧著在外人麵前做表麵功夫。”


  薄嬤嬤知道太後思慮穩妥,若是馨蘭不在了,王府裏,可就再無人能和宸王妃抗衡。王妃對宸王殿下,或許更不盡心了。


  不隻是蔡妃提醒過太後,前幾日太子府剛解禁的時候,太子妃來慈寧宮問安,言談之間,也有這個意思。說宸王妃隻是在做表麵功夫,並不是真的有多愛宸王。


  當然太子妃不會說得這麽明顯,隻是故作不解道,“說來也是奇怪,三弟府裏的鞠大夫醫術何等高明?若是三弟妹的身子有什麽不妥之處,鞠先生定然能看得出來。就算真有什麽毛病,也早就治好了。何以三弟妹受著專房的恩寵,肚子卻一點兒動靜也沒有。若太子也能如三弟待三弟妹那般,日日粘著兒臣,兒臣早就給老祖宗生個大胖小子出來了!”


  太後原本就心有懷疑,經過這兩人的提醒,便愈發覺得蹊蹺。再加上靳嬤嬤那邊已經幾個月沒有報來有用的消息,說得全是王府裏的好事,全是王爺王妃怎麽怎麽恩愛……太好了,便顯得有些虛假。


  太後在未央宮裏久經沉浮,什麽事情沒見過?細細一想,便能想出其中的問題之所在。多半,是這兩人在做戲呢。一是為了讓宮裏頭放心,二是宸王太護著王妃。


  若真如此,太後用馨蘭的事情提點王妃一下,實是明智之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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