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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二章:皇者柔情

  這便是她行事的分寸。有什麽想要的,直接提出來,而且心底裏,不把皇上推遠了,心底裏便認為皇上能給。


  “即便你不說,朕也不會認為這是好事兒一樁”,皇上道,“但這是朝堂上的幹係,你不懂,你也不必懂。”


  “是。”皇貴妃垂首應了一聲兒,並不多說。


  她不是不懂,而隻是表現出不懂而已。


  這送出去和親的公主,其實就和戰亂之時送到別國的質子無異,隻是讓對方心裏有個底兒,讓本國發兵的時候能顧及著些。但古往今來,但凡是送出去的質子,生死便沒有人會放在心上。一旦本國要向這押著他的國家開戰,他的命,就如同那開戰之時用來祭旗的豬馬牛羊是一樣的。都是理應為國家而犧牲。


  但她身處後宮之中,皇上又並未和她說起過最終要滅雷國的意圖,所以她不能表現出她的洞察來。


  “但身為風國的公主,享有這一份尊榮,便也要擔得起身上使命。若是雷國太子前來,整個交涉過程中都沒有什麽錯處,朕便不好用宗室女去折辱他了。更何況用真公主去和親,更能讓雷國對咱們放鬆警惕。”


  “可是……”皇貴妃有些怯怯地說道,“未央宮裏的公主,並不隻凝兒一個。可臣妾的女兒,卻隻有這一個。陛下,臣妾懂事兒了一輩子,這一次,臣妾真的想要徇私一回。就這一回……”


  顯然皇上的心底裏,是沒有將凝兒刨除出去的意思。這一點,皇貴妃是早就料到了的。對皇上而言,如果要用未央宮裏的正經公主去和親,到底是他的六女兒去、還是他的七女兒去,是毫無分別的。既然雷千琉相中的是六公主,那麽他何不暫且成人之美?沒必要在這種事情上多做計較、非要扭著雷千琉的意思來。


  可她隻有這一個女兒,她不能讓皇上如此隨意地將她的心肝兒推到火坑裏去。


  “事情不像你想得那麽簡單,你可知,若想要顧及你的這一番私心,朝堂上的事兒,要順帶著出多少麻煩?”


  但聽了皇上的這一問話,皇貴妃卻並沒有說什麽。隻是停住了給皇上按揉的手,變蹲為跪,垂著頭。以此來表示自己的堅決。


  她伴隨皇上多年,皇上對她的性子,自然也是有所了解的。她知道,此時她不用說什麽,卻勝過諸多言語。


  看了她這樣的反應,皇上微微坐起了些,道:“若是朕有意和雷國和親,且雷千琉剛好看上了凝兒,朕卻偏要讓他娶一個歌姬出身、且又早逝的位份低下的美人所出之公主,豈不等於是沒有和親的誠意?和讓他娶一個宗室女,並無分別。”


  “所以若想要借此讓雷國放鬆警惕,便沒有必要在這件事情上多做文章,最好的法子,就是和和氣氣地讓他娶了想要娶的人走。”


  皇貴妃垂著頭,眼淚無聲地滴落。


  皇上也不再說什麽,有些煩了,重新靠在椅子上。


  皇貴妃仍舊安靜地跪著,不言不語。


  她在給皇上考慮的時間。她這一番堅決的態度,定然讓皇上有些煩。但皇上並非是一個脾氣急躁的人,所以煩上那麽一會兒,不用什麽勸說,過一會兒也就自己好了。離了這一瞬的惱意,安靜下來,自然會好好兒想想這件事兒。


  過了好半天,皇貴妃才輕聲道:“臣妾自十六歲入宮時起,到如今已有二十二載。陛下待臣妾恩重,臣妾如今已年老色衰,然聖恩未弛。臣妾心裏敬著陛下、愛著陛下,也感激著陛下。因而從未求過陛下什麽讓陛下格外為難的事兒。可這一次……”


  皇貴妃重重叩首於地,哽咽道:“臣妾知道,這番不懂事兒的舉動,實在有負聖恩,辜負了陛下對臣妾多年的恩寵。可……臣妾隻有這一個女兒……臣妾如今已經三十八歲了,不可能再有身孕。宮裏的美人兒一茬兒接著一茬兒,被這些十幾歲的姑娘們催得,臣妾越發地顯老。臣妾隻怕,再過個三五年,陛下連來臣妾這裏說說話兒的心思,也漸漸淡了……”


  “深宮寂寥,縱然臣妾是一個能安靜得住的性子,可心底裏,也總希望有人能到這空蕩蕩的漪瀾宮裏,陪臣妾說會話兒。若是凝兒嫁得近,逢年過節,總能來瞧瞧臣妾。臣妾每日裏盼著這年節,日子也能有個盼頭兒。都說女兒是娘親的小棉襖兒,臣妾隻想著,暮年深宮苦寒之時,能有這小棉襖兒來暖暖身子……”


  “陛下,臣妾老了,臣妾也會怕……”


  皇貴妃的聲音雖說很是平靜,隻是稍微帶著些許哽咽,柔柔地說著,但眼淚,卻大滴大滴地往下掉。


  她這一世至此,在所有妃嬪之中,的確算得上美滿。縱然是坤寧宮皇後,卻也和她比不得。皇後空有後位,可她卻有皇上的恩寵。


  但十年之後呢?二十年之後呢?三十年之後呢……


  若皇後最終成為太後,她呢,她和宸兒的歸宿,該當如何?

  她和宸兒的性命都是懸著的,可凝兒卻是不同。嫁出去的女兒,便是夫家的人,即便哪一日禍起,太子也沒有什麽理由將凝兒也牽扯進那罪責裏。她的生死並不要緊,但兒媳那邊,若是真到了禍起之時,至少還能有一個躲藏之所以作周旋。


  她老了,她在這未央宮裏戰戰兢兢的一輩子,末了,她不能不為她的兒孫做打算。她隻有這一個女兒,不管是為了他們母女之間、兄妹之間的相互照應,還是僅僅隻是為了女兒的婚姻幸福,她都不可能讓女兒作為一顆被皇室拋棄的棋子,遠嫁到那蠻夷之地去,最終落得一個以血祭旗的結局。


  說完了這一番,皇貴妃仍舊隻是靜靜垂著頭,甚至連哽咽之聲都不敢發出,但眼淚就如同斷了線的珠子,止都止不住。


  其實她心裏是沒底兒的。她隻能確定,聽了她的這一哭訴,皇上絕對不會惱,皇上會有些心疼她。但這心疼,到底能不能到為了她而自找一個麻煩的程度,她是不確定的。


  她在賭。


  若這一次賭輸了,今日便就此而止。


  但她不會放棄,還會繼續圖謀此事。


  此時,皇上已經起身。雙腳踩在地上,穩穩地坐在椅子上。看著這個跪在地上默默垂淚的人兒……


  她已經陪伴他二十二年之久。若是她今日沒有說起,他幾乎不記得,已經有這麽久了。


  她長久地在他身旁陪伴著,反而讓他忽略了年歲……


  一轉眼,她已經三十八歲了。


  初進宮的時候,她是那麽清秀靈動的少女。如今,她的麵容雖說仍舊留有當年的模樣,甚至於比那初進宮之時,更嬌豔了些。可她的雙眸裏,再不見初見之時的懵懂。


  這些年來,他竟從未注意過她的這些變化。沒有留心過,她已經從一個無憂無慮的少女,變成了一個步步小心、時時憂心著的深宮婦人。她不說,他便始終覺得,她在這宮裏過得安安穩穩的。不爭不搶不妒,人又聰慧,便不至於有什麽擔憂、不至於有什麽煩惱。


  可在她的溫柔服侍裏,她的輕緩軟語裏,竟然也壓著這麽多擔憂。


  她隻是不說出來罷了。


  她把這些都壓在心裏自己排解,他來了,她帶給他的,便隻有安穩舒適之感。他來的時候,她用她的溫柔聰慧,讓他在這裏放鬆心神;他走了,她便一人提心吊膽地過日子,直到他再來……


  當然,宮裏每一個女人都是這樣的。


  但是於他而言,瑤敏到底有些不同。


  她是第一個喚起他男兒柔情的人。他猶記得在她剛入宮的那一陣子裏,他一下朝,便急匆匆地往她宮裏跑,隻想早一些見到她。


  日子久了,那些年少荒唐自然不負存在,但由始至終,她在他心裏,始終是不同的。宮裏其餘的女人,隻是用來用的;而她……即便不再有肌膚之親,他也依舊惦記著她,依舊會過來瞧她、陪她。


  她引起了他最初的情動,始終占有著他心底裏那雖然不重,但卻僅有的一份、對女人的愛。


  這麽多年了,仔細想想,她也的確隻提出了這麽一個能讓他為難的要求。


  但細細想來,這要求,真的過分麽?

  細細想來,若他答應了她,那些相關的朝堂之事,真的會有多難麽?

  也隻是稍微有那麽一點點麻煩罷了。


  但即便是隻是這麽一點點麻煩,起初,下意識地,他也不願去做。


  不知什麽時候,這顆心已經這麽冰冷如玄鐵。就連對這個唯一深愛著的女人,竟也這麽沒有耐心。


  皇上沉沉地看著她,半晌,歎了一聲兒,伸手扶起了她。


  輕輕揉捏著她的手,聲音裏,有久違的年少溫柔:“你放心,朕不會讓凝兒嫁到雷國去……”


  頓了頓,還是做出了承諾:“也不會讓你在漪瀾宮裏孤獨著。隻要朕還活著,就會常來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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