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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八、中秋夜的酒

  六十八、中秋夜的酒

  八月十四,虎威將軍、遼西太守冉盛帶著百人騎衛從兩千裡外的遼西郡長驅至鄴城,拜見阿兄陳操之和嫂子謝道韞,冉盛滿面虯髯,雄壯威武,顧盼之間,不怒自威,已有雄鎮一方的大將氣度——


  冉盛恭喜阿兄陳操之喜得貴子和嬌女,他這次從遼西帶來了北珠百顆、高句麗百年人蔘二十株、紫貂皮二十件,作為送給陳伯真、陳芳予兄妹的禮物,還有一對名種的牡牝小馬駒要過幾日才會送至鄴城——


  陳操之先詢問冉盛治理遼西的情況,然後取家書給冉盛看,這是黃小統月初從錢唐返回帶來的新家書,族長陳咸和嫂子丁幼微、還有潤兒寫給陳操之的書信中都提到了冉盛,誇讚冉盛勇猛善戰,為國立功,為家族爭光,冉盛覽信甚喜,又看了潤兒畫的二嬰俯趴圖,讚歎道:「潤兒小娘子畫得真好——」胸中一口長氣,緩緩吐出。


  冉盛又向嫂子謝道韞細問陳家塢近況,得知族中興旺、荊叔亦康健,極是欣慰,又對陳操之道:「阿兄,高侍中說要我適時回建康覲見皇帝,不知今年能否成行?阿兄又何時回江東?」


  陳操之道:「你謝氏嫂子也有了身孕,而且冀州大檢籍尚未結束,所以我準備明年四月間啟程回江東。」


  冉盛趕緊向阿兄、阿嫂道喜,說道:「那我明年四月前趕到鄴城,與阿兄一道回去。」


  陳操之道:「甚好,你今年也二十歲了,荊叔托囑我為你擇一好女子為妻,看看明年就把婚事辦了。」


  冉盛支吾道:「阿兄,此事不急,我獨自一人過慣了。」


  陳操之笑道:「你都二十歲了,如何還不急,宗之十六歲、潤兒十四歲,都應該要考慮婚姻了。」


  冉盛低下頭去,默不作聲。


  ……


  八月十五,中秋佳節,陳操之在刺史衙門宴請僚屬,傍晚時回到冰井台與冉盛飲酒食瓜果共慶佳節,謝道韞出來小坐了一會便進去了,慕容欽忱沒有現身,昨日隔簾向冉盛施了一禮,冉盛答禮很勉強,慕容欽忱對陳操之這個族弟有些畏懼,據說此人不知何故極為痛恨鮮卑人,讓慕容欽忱頗為欣慰的是,鳳凰慕容沖已投奔夫余國主,有了安身之處——


  陳操之與冉盛坐於庭下對飲,明月當空,夜色沉沉,風中帶來銅雀苑中桂花樹的芬芳,陳操之難得這般悠閑,與冉盛一邊飲酒,一邊閑話,先是說宣光殿藏金之事,再說到故鄉往事,酒入愁腸,倍及思鄉——


  冉盛今夜是開懷痛飲,陳操之亦不之禁,酒到酣暢處,憂從心底起,冉盛忽然放下酒盞,命侍者暫退,然後長跪道:「阿兄,冉盛有一言,雖知不當講,但鬱結心中已有數載,今日借著酒勁斗膽向阿兄陳說,先要請阿兄寬恕——」


  陳操之見冉盛雖然噴著酒氣,但言語清晰,並非酒後要胡言亂語,便道:「你我雖非血裔兄弟,但情同手足,我豈會因言語而責怪你,說吧。」


  冉盛鋼牙一咬,嘣出幾個字:「阿兄,我喜歡潤兒。」


  一時間,明月高懸,庭院無聲,一切都靜止了似的——


  冉盛鼓足勇氣說出這句話,一身的酒氣化作一身冷汗,濕透了背脊衣衫,低著頭,等著阿兄陳操之的呵斥——


  陳操之的震驚可想而知,不過他細一想,這又並非很突兀的事,冉盛是潤兒教他識字啟蒙的,以潤兒是敬愛有加,潤兒逐漸長大,美麗可愛,冉盛喜歡潤兒並不稀奇,但是——


  陳操之開口道:「小盛,我不會因這事責怪你,但你想要娶潤兒很難,我當然清楚你的真實名姓,但我四伯父不知道、嫂子不知道、潤兒也不知道,她們都把你當作是我陳氏的遠房子弟,就算我為你向她們解說,但你還是無法恢復你的本姓,婚姻不是兩個人的事,而是整個家族的事。」


  冉盛俯首跪坐,雙拳拄地,眼淚一滴滴掉落,說道:「冉盛是個不孝子,無論如何努力都不能擺脫自己的宿命,但我實在是喜歡潤兒,若阿兄肯讓潤兒嫁我,我願辭去官職,與潤兒隱居,我若敢忤潤兒半點心意,教我天打雷劈!」


  陳操之深知冉盛的性子,冉盛是言必信、行必果的,冉盛為了潤兒願意辭官退隱,這是當初他陳操之為陸葳蕤都不能做到的,當然,陳操之是相信他一定能三媒六聘娶陸葳蕤過門,冉盛顯然沒有那樣的自信,因為娶潤兒的的困難遠遠超過當初陳操之娶陸葳蕤——


  陳操之輕嘆一聲,說道:「小盛,這不是我能決定的事,最主要的是潤兒,你喜歡潤兒,但潤兒喜歡你嗎?這已不是父母媒妁能定的婚姻,必須男女雙方都有這樣的心,你願意歸隱,但潤兒願意與你歸隱嗎?」


  冉盛搖著頭道:「潤兒是不是喜歡我我不知道,只是我是真的喜歡潤兒,我肯為她做任何事——」


  陳操之感覺到危險的苗頭,冉盛的情感狂熱熾烈,若不能妥加引導,恐怕會導致難以控制的不良後果,沉默了一會,問道:「小盛,你願意潤兒過得好嗎?」


  冉盛應聲道:「那是當然。」


  陳操之道:「那你就應該考慮潤兒的感受,明年我二人回錢唐,我同意你當面這樣問潤兒——」


  冉盛趕緊道:「阿兄,我不敢。」冉盛萬軍之中敢取敵上將人頭,卻不敢在潤兒面前表白自己的心意,潤兒是仙女,冉盛自慚形穢。


  陳操之道:「你可以先以書信表白。」


  冉盛苦著臉道:「我的字太丑,還是阿兄,阿兄幫我試探一下潤兒的心意吧,若潤兒肯,我赴湯蹈火都要娶到她,若潤兒不肯——」


  說到這裡,冉盛停頓了一下,聲音低沉下來:「——若潤兒不肯,那我就沒有辦法了,我就回遼西去。」


  陳操之拍拍冉盛的肩膀:「這事我不能幫你問,我會安排一個機會讓你自己問潤兒,你要娶潤兒,怎麼能這麼點勇氣沒有!」


  冉盛腰桿一挺,說道:「阿兄教訓得是。」


  ……


  這夜陳操之與謝道韞共宿,一邊說冉盛的事,一邊手掌探入謝道韞底裙,在她小腹上輕輕摩娑,謝道韞已有三個月身孕,小腹已微見隆起——


  謝道韞卻無驚訝的表示,說道:「我是早瞧出來小盛喜歡潤兒了,陳郎,既然小盛不是陳氏子弟,你當初讓他認祖歸宗做甚?」


  在謝道韞面前沒什麼好隱瞞的,陳操之便說了冉盛的真實身份,謝道韞驚詫道:「原來如此,那小盛要娶潤兒可真是千難萬難。」


  陳操之道:「陳裕陳子盛現在已是名聞天下,很難再給他另外安排一個身份。」


  謝道韞「嗯」了一聲:「是啊,若小盛突然不姓陳,改姓別的了,然後娶潤兒,這豈不是大笑話,朝野必非議蜂起,對錢唐陳氏的聲譽損害極大,不過若潤兒真的喜歡冉盛,那陳郎你怎麼辦?你願意小盛娶潤兒?」


  陳操之道:「若潤兒象她的丑叔母愛丑叔那般愛冉盛,那我願意成全,可以讓他二人避居海外。」


  謝道韞一笑,手按在陳操之撫摩她小腹的手背上,說道:「潤兒與小盛在一起時還年幼,這兩年小盛又從軍在外,哪裡能有誓與偕老、之死靡它的感情!不過潤兒不是俗女子,她有奇思妙想,做出讓我們大吃一驚的決定也很難說哦。」


  陳操之笑道:「阿元知否?潤兒最佩服的是你,敢男裝出外求學、出仕。」


  謝道韞含笑沒有答話,心裡道:「那是因為我遇到了你。」


  ……


  冀州大檢籍於九月中旬結束,陳操之主持的此次檢籍雷厲風行,世家大族無敢藏惹,出戶四萬餘、口二十萬,這些都是冀州諸郡大地主私下收容的未有合法家籍的流民,此次被迫繳出,雖有怨懟,但也勉強能接受,因為陳操之擢拔了不少世家大族子弟為官,而且政治清明,稅負亦略減——


  而陳操之雖然消減了一些賦稅,但因為得到了大批鮮卑貴族的莊園土地,此次檢籍又新增了近二十萬可供服役納稅之民,官府所有的莊園土地就可以租賃出去耕種,到明年就有大量賦稅收入,而晉室朝廷尚未定下河北諸州要上繳的賦稅,所以說至少有一年的冀州全部賦稅是陳操之可以隨意支配的——


  十二月初,從江東傳來消息,桓溫正式受九錫,虎賁大輅,劍履上殿,參拜不名,陳操之心知桓溫下一步的計劃就威迫朝廷封他為楚王,桓溫篡位的步伐越來越緊迫了——


  同時傳來的消息還有,原荊州刺史桓豁病故、豫州刺史袁真病故,袁真之子袁瑾被召赴建康任散騎常侍,豫州刺史一職由桓熙接任——


  秦主苻堅依王猛之計,派遣陽平公苻融赴建康,再與大晉議和,苻堅表示願意去除皇帝尊號,只稱秦王——


  桓溫因身體欠佳,已無北伐關隴的謀划,也不願讓陳操之或者其他人建此大功,所以力主與秦媾和,和議遂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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