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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雪夜喜訊

  四十、雪夜喜訊


  段思給慕容垂的招降信以鮮卑文寫成,派去的信使是一位名叫段檮的段氏家奴,這個段檮還有個胞弟名段杌,段檮自願冒死前往鄴城送信,其弟段杌將因此升任千人部曲督,並獲二十萬錢和五百匹絹的賞賜,段思還把自己的一個侍妾賞給段杌為妻——


  十月二十八日,姑孰江口臨別之際,兩兄弟抱頭痛哭,段杌請求代兄前往鄴城,段檮道:「老哥年過五十,來日無多,能為家主出力,雖死無憾,阿杌你今年還不到四十,好生活著,生兒育女——」


  段杌跪地大哭。


  段檮眼望高天,又道:「今年年終,阿杌可將我平日使用的器物都燒掉。」


  鮮卑人喪葬習俗,死則潛埋,無墳壟處所,至於葬送,皆虛設棺樞,立冢槨,生時車馬、器用皆燒之,以送亡者,段檮這麼交待其弟,是估摸著一個半月能趕到鄴城,信送達之日,也是他送命之時。


  ……


  先一日,西府僚屬為慶賀桓溫得子,各備賀禮送至大將軍府,桓溫設宴款待,筵席散后,桓溫留朱序、謝玄、陳操之等人再議北伐之事——


  郗超言道:「北伐道遠,汴水又淺,恐漕運難通,明公可先命豫州刺史袁真攻譙、梁,開石門以通水運,如此當無糧草不繼之憂。」


  桓溫點頭道:「待反間計成,燕國內亂,吾即命袁真攻譙、梁,通石門。」


  桓石秀道:「鮮卑人習於馬戰,沒有水軍,而我晉軍水陸兼備,當以己長克敵之短。」


  「說得不錯。」桓溫嘉許道:「說詳細一些。」


  桓石秀早先與陳操之商議過北伐路線,這時侃侃道:「西府水軍可先由江入淮,屯徐州,再經金鄉入巨野澤,引汶水入清水,控引漕運,然後舟師由清水入黃河,渡河之後,直趨鄴城,鮮卑人畏伯父威名,必望風而潰,即便戰不利,我水軍控制河道,亦可進退自如,更命豫州刺史袁真、淮南太守桓子野,與洛陽沈世堅一道出兵略取淮北河南之地,此一戰,即便不能盡取河北,而河南之地當為我大晉所有。」


  桓溫心知桓石秀所言的北伐戰略少不了陳操之的謀划,點頭稱善,見謝玄、朱序皆獻計獻策,獨桓熙神思不屬,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桓溫甚是不悅,清咳一聲,問道:「熙,汝對北伐有何建議?」


  桓熙如夢初醒的樣子,說道:「諸位皆言之有理,只要戮力同心,北伐大業應能成功。」


  別人都言之有物,桓熙卻只會蹈空虛語,桓溫皺起眉頭,正要呵責,想想不能在陳操之等人面前削了桓熙的顏面,當下只是「哼」了一聲表示不滿,卻聽桓熙道:「爹爹,兒身體有些不適,想下去歇息一會。」


  桓溫沉著臉,揮手道:「去吧。」


  桓熙出了議事廣堂,快步便往內院而去,徑至李靜姝居住的小院前,對門前僕婦道:「我來看一下小玄。」不待通報,就走進李靜姝居室——


  李靜姝歪靠在榻上,看著奶娘給桓玄餵奶,李靜姝沒有奶水,這奶娘是早幾日便從姑孰城中挑選來的正在哺乳期的健壯婦人——


  桓熙進來,向李靜姝笑笑,便仔細看奶娘懷裡的桓玄,口裡好似自言自語道:「小玄與我幼時長相酷似。」


  李靜姝嘴角勾了勾,美目斜睨,說道:「左右都是你們桓家的人,有些相似也不稀奇。」


  桓熙想問不敢問,實在覺得沒有那麼巧,春風一度而已,而且他還不敢確定那夜到底是不是李靜姝?


  桓熙看著三日的幼弟桓玄,小鼻子小眼睛,而且面紅耳赤,初生的小孩實在不怎麼好看——


  桓熙逡巡半晌,不得要領而退。


  李靜姝冷笑一聲,眼望桓玄,先是眉鋒輕蹙,漸漸的神色轉柔,有愛憐之意,但轉眼間又被乖戾之色取代——


  ……


  冬月初一,謝玄、朱序回荊州,桓熙、桓石秀、陳操之下京口,郗超早兩日便已歸建康——


  西府軍械司打造的三千副重甲騎兵裝備已交付使用,段思對江東工匠鍛造的這批裝甲器械大為稱讚,認為比之燕國的甲騎具裝,大晉的這批裝甲更輕便,可喜的是雖然輕便,但無論面簾、雞頸、當胸、馬身甲、搭后、寄身,其防禦能力都不弱於段思在燕國時見到的鮮卑重騎兵的甲騎具裝,可見江東鍛冶技術在燕國之上,因為裝甲相對輕便了一些,所以江東的戰馬雖然不如鮮卑戰馬強健,卻也能夠勝任。


  桓溫把這支三千人的重騎兵交給桓熙,這支重騎兵幾乎將西府一年的軍資耗費了一大半,三千騎兵配備六千匹戰馬,行軍時騎那未披戴護甲的馬匹,衝鋒作戰時則換乘甲騎,保證戰馬有足夠的體力,這支重騎兵把西府的馬匹囊括一空,軍士也是精打細算的西府最精銳的軍士,騎督段思得桓溫密令,要無條件忠於桓熙,段思逃亡江東,一切都是桓溫賜予的,自是俯首聽命。


  段思與冉盛率這支重騎兵也是冬月初一渡江,沿長江北岸南下廣陵,既為的是要併入北府軍,也是演練重騎兵行軍和衝鋒,趕到廣陵時已經是冬月初九,北風低嘯,天氣驟冷,北府六萬軍士在大江兩岸擺開陣勢,日日操練,有突襲、伏擊、水攻、火攻、攻城、山地作戰、江河作戰,都有涉及,讓軍士能應付各種困難局面,步兵的卻月陣亦演練得純熟,這種卻月陣可合成數千人的大陣,亦可分散為二十人一組的小陣,繁複而不忙亂,遠攻近防,各司其責,陳操之每日不辭辛勞,巡視各軍營,嚴軍令、明賞罰,眾皆敬畏,桓石秀有時會與陳操之同來,桓熙則很少入軍營,只在京口安北將軍府召見主要將領議事——


  冬月三十,桓溫率西府幕僚乘樓船至廣陵,檢閱北府軍容,軍演之時,天降大雪,然北府軍士軍容整肅,絲毫不為風雪所動,嚴鼓一通,步兵、騎軍皆整裝;嚴鼓二通,騎兵上馬,步兵結陣;三通,隨軍旗所指,麾前則前,麾后則后,麾左則左,麾右則右,步騎周迴轉易,輪番演練,部曲屯伍,各自安部陳兵,臨陣肅然無敢喧嘩——


  桓溫是老於用兵者,見半年不到,一盤散沙的北府兵整合得如此殺氣騰騰,不禁大為驚嘆,演練結束后召桓熙、桓石秀密談,桓石秀對陳操之印象甚佳,頗為陳操之美言,桓溫心懷隱憂,陳操之聲望才幹俱是當世一流,而他兒子桓熙卻頗庸碌,陳操之如何甘居桓熙之下?


  北伐在即,桓溫也不能多考慮這些,待北伐成功后,再徐奪陳操之兵權,讓其回朝任職——


  軍演結束,陳操之帶著數名扈從披霜戴雪回到廣陵城中居所,卻見來圭、板栗和謝道韞的一名男僕上前拜見,他們是從錢唐趕來,為陳操之送來陸、謝兩位夫人、還有小嬋親手縫製的冬衣以及生日禮物,明日便是臘月初一,是陳操之生日,這次丁幼微沒有給小郎準備冬衣,小郎已娶妻納妾,自有妻妾愛惜,不需要她這個嫂子過於關心了——


  陸葳蕤、謝道韞各有書信,二女行文風格迥然不同,各有情趣,陳操之覽信微笑,板栗上前低聲問道:「陳郎君,葳蕤夫人在信里寫了沒有?」


  陳操之問:「寫了什麼?」


  板栗見陳操之這樣子,就知道他還不知情,便道:「恭喜陳郎君,葳蕤夫人已有身孕。」


  「啊!」陳操之眼睛陡然瞪大,在室內來回急步,喜不自勝,葳蕤懷了他的孩兒了,還有什麼快樂能與這個好消息相比!


  板栗道:「我與來圭、謝歧他們是上月初七從錢唐啟程的,臨行前妹子短鋤告訴我這一消息,說是前一日葳蕤夫人去了寶石山初陽台道院,道人李守一為葳蕤夫人把脈,說葳蕤夫人有喜了——葳蕤夫人怎麼沒把這件大喜事告訴陳郎君?」


  陳操之「呵呵」而笑,說道:「葳蕤只問我能否回錢唐過新年,嘿,葳蕤臉皮薄——」心裡在回想葳蕤是哪一夜結下珠胎的?回錢唐途中在吳郡陸府的那一夜,歡好之際,葳蕤分外動情,那日是八月二十四,若真是那一日,那到現在算來就已有三個月的身孕了——


  板栗問:「那陳郎君能否回去過年?就只有一個月了。」


  陳操之本來沒打算回錢唐過年,往返都要一個多月,反正明年葳蕤和道韞她們是要來建康的,從京口去建康就方便得多,但現在聞知葳蕤有孕,頓時歸鄉探親之心迫切,想了想,說道:「你們幾人明日便動身回去,我現在尚不能確定能否回鄉,要回也將是臘月十五后啟程,騎馬能趕到的,若無暇歸來,我會早幾日派人回去報信,年三十前三日還無人回報,那就是我會回來。」


  當夜,陳操之給葳蕤和道韞分別寫了信,給葳蕤的信當然要長一些——


  窗外,漫天大雪無聲飄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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