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罪證
三十五、罪證
冬月初一辰時,戴逵與陳操之一起離開謝氏莊園,二人在曹娥亭下的小渡口道別,戴逵解纜登舟,拱手道:「操之,戴某在剡溪草廬掃榻以待。」
陳操之長揖道:「或月底,或月初,定當來訪先生。」
戴逵笑道:「操之莫學那那王子猷,雪夜訪戴不見戴。」一笑而別。
陳操之與冉盛縱馬急馳,不需半個時辰趕到東關小鎮,小嬋等人已經在翹首以待,當即一道上路。
小嬋道:「小郎君,今日是你生日啊,中午歇息時讓店家準備韭葉水引餅吧。」
冉盛道:「阿兄和我在謝氏莊園里已經吃過水引餅了。」
小嬋喜道:「是祝郎君吩咐人準備的吧,祝郎君倒是有心。」
冉盛看了陳操之一眼,心道:「先前那謝氏部曲守在曹娥亭,說是祝郎君命他在那裡等候,等我和阿兄到了莊上,卻說祝郎君去了祝家莊了,真是怪哉!祝郎君不在莊上,謝家娘子卻在莊上,我記得年初在建康烏衣巷,那個道韞娘子就曾請阿兄為她助談——阿兄說祝郎君身份特殊,到底怎麼個特殊法?」
冉盛隱隱想到一些什麼,又覺得這太匪夷所思,再想想那祝郎君的容貌體格和平日的言行,冉盛確信自己沒有想錯,祝郎君是個女子,至於是否就是道韞娘子那倒不敢確定——
忽然靈光一閃,冉盛想起戴安道先生說了謝道韞曾向他學習鼓琴和繪畫,就是因為這個原因,祝郎君才不敢出來見戴先生吧!
陳操之見冉盛臉色有異,問:「小盛,怎麼了?」
冉盛道:「無事。」打馬在前,心想:「看這樣子那謝氏女郎定然也是喜歡阿兄的,竟然男扮女裝跟著阿兄,難道阿兄想娶兩個?這似乎很難吧,娶一個都難,更何況娶兩個!謝氏女郎固然才華不弱於男子,但阿兄還是娶陸小娘子更好——」
冉盛聰明,知道自己的身世后更是深沉好學得多,陳操之心知冉盛已猜知謝道韞身份,眉頭微皺,心想:「被小盛知道沒什麼,但英台兄這樣子以後難免會被更多人瞧出破綻,這倒是麻煩事。」
一行人剛出東關小鎮三里,一名謝氏部曲騎馬匆匆趕來:「陳郎君——陳郎君的馬太快了,小人一路追來,我家郎君請你稍等,她很快就趕來了。」
戴逵回了剡縣,謝道韞就可以啟程了,陳操之原以為謝道韞會遲一日來。
陳操之對那謝氏部曲道:「你回去報知你家郎君,我等緩緩而行就是了。」
半個時辰后,謝道韞帶著兩名部曲騎馬趕到,她的牛車和隨從還落在後面。
眾人加緊趕路,到達山陰縣城已經是夜裡酉時,天色全黑了,卻見郡驛里迎出兩人,是荊奴和來震,陳操之吃了一驚,以為陳家塢發生了什麼事,忙問來震來此何事?
來震道:「小郎君,今日是你生日啊,少主母派我二人來給你送冬衣和新履。」
陳操之問:「嫂子從華亭回來了嗎?」
來震道:「少主母前日才從華亭探望陸小娘子歸來,即命我和荊叔來山陰見小郎君,還有陸小娘子送給小郎君的禮物和書信。」
陳操之回到驛舍,來震捧上丁幼微親手給陳操之縫製的冬衣,又呈上陸葳蕤的書信和生日禮物,陸葳蕤送了一雙玉璧,上等羊脂玉所制,潔白無瑕,晶瑩剔透。
陸葳蕤在信里顯然非常快活,說丁氏嫂嫂能去看她她真是喜出望外,還見到了潤兒,潤兒可愛至極,又盼陳郎君明年入京時能再去見她一見——
……
次日上午,陳操之與謝道韞去見會稽內史戴述,說了在東山見到戴安道先生之事,戴述問陳操之去餘姚遊說虞氏成果如何?陳操之據實而言,戴述思忖片刻,說道:「叔寧公專心著史書,當知歷朝、世家興廢之由,應該會有決斷的,桓大司馬不是當年王丞相,叔寧公豈能不知。」
郡丞陸俶得知陳操之兩手空空的回來,以為陳操之在虞預那裡碰了壁,自是暗笑不已,他要看看陳操之還能有何作為?
十一月三陳操之回到山陰的第三天午後,虞嘯父求見戴使君,當時陳操之也在座,戴述「呵呵」笑道:「操之遊說大有成果啊,虞嘯父此來定有好消息。」
虞嘯父進到郡衙,拜見戴內史之後,又分別向陳操之、謝道韞見禮,對陳操之說道:「陳兄,古之蘇秦、張儀亦不及陳兄。」說罷,命手下將一疊簿籍呈上,說道:「這是我虞氏的部分家籍,這裡有七百民戶簿冊,連同先前交出的三百隱戶,餘姚虞氏在本次土斷中計交出一千戶。」
陳操之拱手道:「虞兄有勞了。」
戴述大喜,會稽郡最大的家族虞氏一下子交出七百隱戶,這消息傳出去,會稽士庶大族都不敢再猶疑觀望了吧,此後半月來郡上交出隱戶的定當絡繹不絕——
虞嘯父上交簿籍不到一刻時,陸俶就知道消息了,簡直氣急敗壞,即命小吏來請虞嘯父去見他,虞嘯父便去郡丞署見陸俶,陸俶臉色陰沉,強忍怒氣,問:「令叔應該收到了我的書帖,貴宗何以擅自行事,置會稽其他士族於何地?」
虞嘯父亦是極傲氣的人,豈耐陸俶這樣的教訓語氣,說道:「陸郡丞,我虞氏是本郡第一大族,會稽士庶都盯著我虞氏,兩位土斷使也盯著我虞氏,彭城王以五十逃戶被拘,我虞氏又何敢阻撓土斷?真要鬧出大事,陸郡丞可有保我虞氏之策?」虞嘯父這是譏諷陸俶不能保護其心腹職吏張倫。
陸俶氣得臉發青,怒道:「我江左士族的利益都是被汝等懦弱之輩葬送!」
虞嘯父冷笑道:「且看強橫的陸氏如何在本次土斷中自處!告辭。」
虞嘯父走後,陸俶在堂上來回踱步,命人去請賀鑄和魏博來商議。
午時,賀鑄、魏博先後來到陸俶寓所,聽陸俶說了虞氏交出七百隱戶之事,賀鑄又驚又怒,魏博卻不動聲色。
陸俶叮囑賀鑄、魏博莫要慌亂,現在距複核限期尚有二十日,這二十日內必能想出對策,會稽士族絕不能向陳操之低頭,虞氏交出這麼多隱戶必然後悔。
魏博唯唯,見陸俶並無他事,便先告辭了。
魏博走後,賀鑄即大罵虞預老悖昏庸,竟事先不與他賀氏商議,就先交出七百隱戶,真是豈有此理!
賀鑄問陸俶現在該怎麼辦?前日陸始從建康來信,要虞氏、賀氏、魏氏疏慢陳操之,臨到期限時再各交出幾十隱戶應付一下即可,會稽士庶大族有莊園墅舍數百處,陳操之有何能力一一搜檢!可現在因為虞氏倒向了陳操之,會稽士族聯盟基本瓦解,而且時限緊急,不可能再去向陸始問對策。
陸俶道:「先不要急,道方,你派去錢唐的人回來沒有?」
賀鑄道:「估計這兩日也該回來了,已經去了八日了。」
陸俶道:「若能抓住陳操之的把柄,即命快馬報知我父,我父有權將陳操之撤職。」
賀鑄道:「我再派人去錢唐,這兩日定有消息傳回。」
賀鑄派去的人還沒有消息傳回,當日下午,山陰魏氏向陳操之交出了四百隱戶的簿冊,又把陸俶、賀鑄氣得頭髮暈,賀鑄恨恨道:「很好,現在就只剩我賀氏獨木支撐了,陳操之虞氏、魏氏、孔氏、謝氏都去拜訪,獨缺我賀氏,看來是要拿我賀氏立威了。」
陸俶道:「吳郡朱氏、還有我陸氏也至今安之若素,賈弼之在吳郡束手無策,道方莫急,目下當務之急是搜羅到錢唐陳氏作姦犯科的證據。」
賀鑄道:「我先回庄,一有消息就來見你。」
當日傍晚,賀鑄帶著一名典計、三名莊客來到陸俶寓所,這一名典計和三名莊客就是賀鑄派去錢唐的得力人手,午後從錢唐趕回來的。
賀鑄讓那典計將錢唐之行的經過向陸俶細細稟報,典計恭恭敬敬道:「好教陸郡丞得知,小人帶著這三名莊客於上月二十六日趕到錢唐,小人原是錢唐人,對錢唐頗為熟悉,小人還有個堂兄在縣署為吏,小人堂兄得知是陸郡丞和賀舍人重託,豈敢不效微勞,即領著我等四人去密訪原褚氏、魯氏的佃客——」
這典計還想向陸俶解釋一下錢唐陳氏與褚氏、魯氏的仇怨,陸俶擺擺手,問他:「陳氏在本次土斷前後,蔭戶數目可有變化。」
典計道:「小人曉得輕重厲害,首先便查了這事,但錢唐陳氏並未藉此次土斷擴充其蔭戶,這點無隙可乘,但陳氏三年前僅有不足四十頃的田產,而今擴展到兩百頃,小人不信這其中沒有違禁枉法之事,當即細細尋訪,發現不少自耕農把自己的占田很廉價地賣給陳氏,至於課田,都是白送給陳氏,自身成為陳氏的佃戶,小人問那些佃戶,卻道是心甘情願的,小人不信,多方打探,卻是陳氏許諾那些自耕農,若逢天災荒歉,由陳氏代那些佃戶補足課田租稅,不使其因繳納不起租稅而破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