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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少年赤黔

  九、少年赤黔


  黃昏時分,陳操之回到顧府,即去見顧憫之,向顧憫之報知尚書台修改蔭衣食客制和勸退令之事,顧憫之對勸退令有些吃驚,看來桓溫對此次土斷決心很大,當即與陳操之夜訪張憑,共議此事。


  張憑、顧憫之知道丹陽、東陽、吳興十六縣借故拖延土斷之事,這十六縣的長吏大多出於會稽虞氏、會稽賀氏、會稽魏氏、吳郡朱氏和吳郡陸氏,吳郡門閥顧氏和張氏尚在觀望中,會稽大族孔氏也暫未聲援陸始,就因為孔汪與陳操之關係密切——


  三吳士族主要集中於揚州十郡,這十郡分別是丹陽、宜城、吳郡、吳興、會稽、東陽、新安臨海、永嘉、義興、晉陵,除晉陵郡不在本次土斷之列,其餘九郡百二十縣被三吳士族把持的約佔一半,陸始指使十六縣阻撓土斷只是初步試探,三吳大族若是一意聯結起來,可控制揚州之半,庾戌土斷就根本無法進行下去,若矛盾激化,演變成內亂也不是不可能,但這絕不是顧憫之、張憑願意看到的,只要能保有祖宗基業、只要家族代表人物在朝中能佔有一席之地、只要家族子弟在仕途上能順暢無阻,滿足這三項需求,三吳士族是甘於在朝廷上處於次等地位,盡量避免挑起激烈鬥爭的,這點可以說是三吳大族的共識,也是顧榮、陸玩這些人穩重內斂的策略——


  但現在陸始認為庚戌土斷已經損及三吳大族的祖宗基業,必須反抗,而顧憫之和張憑等人則認為庚戌土斷雖比以往三次土斷嚴厲,但也並非不能接受,畢竟這只是檢閱戶人,對田產莊園並無任何影響,北人也不是藉機侵佔南人的田地,而且取消白籍,對北地僑民影響也很大,原本南人對北地僑民不納租稅、不服徭役相當不滿,而此次土斷明顯取消了很多對僑民的優待條件,所以沒必要在土斷之事上與桓溫對抗。


  張憑說道:「修改的蔭衣食客制規定一品、二品可占蔭戶八十戶,九品亦可佔十戶,對祖輩的蔭戶可以繼承,這樣算起來很大一部分隱戶可以成為合法蔭戶了。」


  陳操之道:「且讓晚輩為張伯父粗略算一算,若按新的蔭戶制來算,吳郡張氏可擁有多少戶合法蔭戶。」


  張憑略一沉吟道:「我吳郡張氏在任的有三品官一人、四品一人、五品二人、六品五人、七品七人、八品三人、九品五人。」


  陳操之應聲道:「三品一人占蔭戶七十戶、四品一人占蔭戶六十戶、五品二人占蔭戶一百戶、六品五人占蔭戶二百戶、七品七人占蔭戶二百一十戶、八品三人占蔭戶六十戶、九品五人占蔭戶五十戶,總計七百五十戶。」


  顧憫之、張憑對陳操之的敏捷速算甚是驚嘆,張憑心裡籌計道:「我祖、父輩承襲的蔭戶亦有近四百戶,加起來可以擁有合法的一千餘蔭戶,我張氏莊園上有隱戶約千餘戶,根據新的蔭衣食客制這千餘隱戶有近四百戶可轉注為合法蔭戶,其餘六百餘隱戶則要交出來在官府注籍,承擔賦稅和徭役,這似乎可以承受。」


  張憑對顧憫之笑道:「顧兄的族產和隱戶多於我張氏,我唯顧兄馬首是瞻。」


  顧憫之笑著搖頭道:「看來長宗兄是願意交出隱戶了,那我且回去修書急報家兄知曉,儘快決定此事。」


  三吳大族,以顧氏、陸氏為首,莊園僮僕也是最多,顧憫之雖不清楚本族隱戶的確切數,但兩千隱戶是肯定有的,這次至少要交一半出來,負擔比張氏重。


  張憑道:「顧兄先與我一起去見陸祖言兄弟吧,三吳士族同氣連枝,我雖不同意陸始的激烈舉措,但也必須提醒他,莫讓他一意孤行。」


  陳操之便道:「兩位伯父先去見大陸尚書,我也去拜會小陸尚書。」


  顧憫之笑道:「好,那就一起去。」


  陸府在橫塘北岸,顧府和張府在南岸,繞湖前去,不過一里地,顧憫之和張憑只帶四、五僮僕步行前去,陳操之由冉盛陪同,燈籠開道,前往陸府。


  八月桂花香,橫塘湖心小島上除了數百株美人蕉之外,還有十餘株桂樹,夜風拂來,暗香隱隱,想著那日陸葳蕤和短鋤在島上丟石激水,陳操之不禁微笑起來,陸葳蕤單手豎在胸前輕輕招動的可愛模樣彷彿就在眼前——


  顧憫之、張憑入大陸尚書府與陸始相商土斷之事,陳操之徑去拜見陸納,陸納正準備明日請陳操之來相見,聽說陳操之求見,當即請至書房,上下打量陳操之,陳操之溫雅俊逸如舊。


  陸納問:「操之見過葳蕤了?」


  陳操之沒想到陸納見面就問這個,答道:「是。」


  陸納問:「葳蕤還好嗎?」陸納對愛女回華亭很是不舍,但不能違兄長陸始之命。


  陳操之道:「葳蕤路過延陵季子祠時拓了孔子所書的十字碑。」


  陳操之似答非所問,陸納卻是點點頭,對陳操之的回答很滿意,又問:「操之夤夜來見我,有何事?」


  陳操之道:「晚輩是與張侍中和顧中丞一起來的,張侍中、顧中丞去拜會大陸尚書,晚輩則來拜見陸使君。」


  陸納「哦」的一聲,即問詳情,陳操之便說了修改蔭衣食客制和勸退令之事,陸納道:「張侍中、顧中丞是來勸說我二兄接受庾戌土斷制令的吧,看來顧、張兩位已被操之說服。」


  陳操之道:「家族利益所趨,這不是晚輩能左右的,這是張侍中、顧中丞出於長遠利益的考慮,滿招損、謙受益,豪門兼并不能無限制地發展下去,否則江左必亂。」


  陸納捻須沉思,忽問:「操之以為我陸氏在今後三年會一蹶不振嗎?」


  陳操之一聽這話就明白陸納想的是什麼了,答道:「江東陸氏,英傑輩出,有陸使君這樣的賢達在,陸氏只會愈加興旺發達,晚輩蒙陸使君賞識,一心盼望陸氏強盛。」


  陸納點點頭,沉默了一會,說道:「我且去我二兄府上,聽聽顧中丞、張侍中如何說。」


  陳操之便即告辭,陸納卻道:「操之稍待,內子張氏要見你,我已遣童子入內通報——」


  正說著,陸禽過來請三叔父過宅去議事,見到陳操之,又驚又怒,但在三叔父陸納面前又不敢發作,恨恨而已。


  陸納擔心陸禽與陳操之起爭執,也不等妻子張文紈出來,便隨陸禽去了。


  陳操之獨自在陸納書房等候,兩個小僮一邊侍候。


  腳步聲輕響,陸夫人張文紈在數名侍女陪伴下來到書房,原本纖瘦的陸夫人懷孕近三月,明顯豐腴了許多,見到陳操之,陸夫人嘆息著道:「葳蕤回華亭前終於見到了陳郎君一面,我總算放心了一些,不然的話我怕葳蕤委委屈屈悶在心裡悶出病來,本來我是想陪她回華亭的,但她一意不要我同去,怕我不堪顛簸。」


  陳操之低聲道:「是我讓葳蕤受委屈了,真是慚愧。」


  陸夫人張文紈趕緊寬慰陳操之道:「葳蕤是受了不少委屈,但她在陳郎君這裡感受到的快活也是從來沒有過的,上次游新亭回來,葳蕤常常獨坐微笑,還畫了好幾幅新亭菊花,還有一幅荷花圖,應該都是那次與陳郎君同游的吧。」便命侍女取陸葳蕤畫作來給陳操之觀看。


  又敘談了一會,陳操之告辭,回到顧府,顧憫之尚未歸來,陳尚在陪一個陌生少年人說話,見到陳操之,陳尚道:「十六弟,這少年郎君從吳興來,姓沈,執意要在這裡等你。」


  那少年約莫十五、六歲,眉目神情頗似沈勁,陳操之便問:「沈世堅是汝何人?」


  少年已然站起身來,恭恭敬敬道:「乃是家父。」說罷,向陳操之行大禮,少年只比陳操之小三、四歲,卻行的是對長輩之禮。


  陳操之趕忙還禮,問其名,答曰沈赤黔,其父沈勁渡江北上之前寫信回吳興,命沈赤黔至姑孰拜陳操之為師,學習儒玄和經世之學,沈勁在信中嚴命沈赤黔要敬陳操之如父——


  吳興沈氏和宜興周氏在孫吳時政治地位不高,門第聲望不顯,永嘉之後,也未得到王導的重視,但沈氏和周氏宗族強橫,時稱「江東之豪,莫強周沈」,王敦作亂時,對朝廷深懷不滿的沈勁之父沈充起私兵一萬相應,沈充短短數十日就能募集一萬私兵,可見吳興沈氏宗族之強,沈充伏誅后,沈氏被剝奪了士族權利,成了刑家,但沈氏在吳興依然擁有大量田產和佃戶,影響力巨大,現在朝廷因沈勁忠義,已解除了吳興沈氏不得為仕的禁錮,吳興沈氏有望復興,沈勁感陳操之知遇之恩,又深知陳操之博學鴻才,是以命兒子沈赤黔師事陳操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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